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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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伯爵家候補繼承人

成為軍務省高等參事官既宮廷問官的格林美爾斯豪簡上將,為了叩謝恩典,去到了皇帝的居城「新無憂宮」。那是在六月十一日。

在為謁見而設置的侯傳室,原本盤算會等上大約二十分鐘,但老提督等了近二個鐘頭左右。而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睡覺。被侍從叫醒,由侯傳室緩緩步向謁見室的背影,一陣低聲秀笑的微波朝著他搖曳。「瞌睡子爵」或「日光浴提督」之類的評價也不是現在才傳開的,據說連皇帝也都不加過問的。在侯室列隊的人們看格林美爾斯豪簡打瞌睡的樣子,有人為之苦笑,也有人拿他來作為輕薄的打賭的對象,早已沒有廷臣會去認叱責他的無禮了。不過,這一天,在格林美爾斯豪這位老者之後,入座的財務省官露出了不悅的表情,那是在他發現套著天鵝絨椅套的椅子殘留著一大片口水的時候。

在謁見室中,合計起來共一百三十四歲的兩個男子,形式上的禮儀及漫無邊際的話持續了約五百秒鐘,使得侍從們發出忍住打呵欠的耐心。但在無意義談話停止之後,皇帝轉換話題。

「對了,關於在你手下做事的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那個人。你覺得他如何?……」

「哦,呃……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之弟吧。啊,一看見他,也就足以想像身為姐姐的伯爵夫人的美貌了。」

老提督笑了,但那和好色的表現相去甚遠,是種乾涸的笑聲,所以皇帝似乎也被挑起想斥責他的意欲。

「年輕真是美好啊,陛下,一看到那個年輕人,就叫人打內心裡這麼想。似乎這世間沒什麼可能的似的。」

皇帝以銀匙攪著咖啡,不怎麼專注地望著那白色紋捲成漩渦的樣子。

「是啊,格林美爾斯豪簡,人類所做得到的事大概沒有他所做不到的吧。除了特殊的學問技術以外……」

老子爵一點頭點贊同,皇帝就拿起湯匙。似乎是細心地以手指將湯匙轉著。

「事情是這樣的,格林美爾斯豪簡,以位階而言他只是個帝國騎士,因為他還只有十八歲,現在保持這樣也好,但在他成年之前,朕想賜給他一個顯赫名門的貴族家名。」

「陛下是想加添他聲名地位?」

「這個嘛,或許被加添聲名地位的不是他,而是那家名吧。那也先不考慮,朕的想法,你覺得如何?」

「很好啊。」

「很好嗎?果然是如此,朕也是這麼認為。」

皇帝發出像是弄痛了喉嚨似的笑聲,向老貴族發出要他們退下的手勢。

宮廷裡對傳聞、流言來說,是理想的繁殖地。皇帝的打算,滑走在人們的舌耳之間而至落入萊因哈特本人的知覺之中,時間短得連變更日曆的必要也沒有。

※       ※       ※

「皇帝似乎向宮內省指示,當我二十歲時,要讓我繼承某個伯爵家。」

因為未獲子息或女兒出嫁而斷絕血脈的貴族世家,因皇帝的指示而使其家系復活的例子有過許多,並非什麼罕見稀奇的事。萊因哈特拿出爵位號名錄來向吉爾菲艾斯說明。

「好像有幾人侯補的,呃,我猜是布邊塔諾家、艾先巴哈家、羅嚴克拉姆家……還有好多個呢。」

要說罕見的話,是吉爾菲艾斯覺得萊因哈特似乎坦然地為皇帝此番好意而高興,以不常來說對皇帝的恩寵,總是以曲線懷的感受表現來回報的。

「要丟棄繆傑爾這個姓嗎?」

這個詢問並沒多大涵意,但一瞬間,吉爾菲艾斯對閃動著冰藍色的雷光。

「所謂的繆傑爾啊。吉爾菲艾斯,是個把自己的女兒賣給權貴的不知廉恥的男人的家名,這種家名,丟到下水道去沒什麼好可惜的!」

萊因哈特感性的熾烈,使得吉爾菲艾斯不由瞪大了眼睛。自己還無法完全掌握住這個人的氣質。這件事,吉爾菲艾斯不得不自省。

去年,萊因哈特的父親暴斃的時候,金髮的年輕人像是將淚腺石化了似地與淚水絕了緣。對他而言,似乎想把忌恨的不名譽的家名,和遺傳學上的父親一起收入棺柩,葬入地下似的。

※       ※       ※

而在此時,在宮中這個連萊因哈特都已耳聞的傳聞,當然沒有理由會迴避門閥貴族的聽覺。萊因哈特將繼承某個名流的家門,這個消息,使他們之間的一部分大為憤怒。

「羅嚴克拉姆伯爵家,不是魯道夫大帝以來的門閥貴族嗎?把這賜給一步登天的小子繼承,怎麼像話!素有名譽的帝國貴族的家門,幾時淪為寒門之人的陞官爵遊戲的廉價獎品了!」

臭罵萊因哈特、大歎時勢之後,剩下的能量也向此事的決定者——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濺起泡沫了。

「原本陛下在大公的時期,就未接受過帝王教育,也只有遊戲方面才出名啊。不過以帝國和貴族長年來的交誼,竟然沒能顧及我們,真是太不留情面了。」

除了憤怒以外,也有不知是嘲弄或灰心的見解存在。

「細想起來,畢竟是那個格林美爾斯豪簡在擔任侍從啊。如果原本意志不夠強悍的話,當然就會近朱者赤了。」

這種意見若是平民提出的。立刻就會被憲法兵隊或社會秩序維持局所拘禁,並以大不敬等大罪,被處以死刑或流放吧。但是在門閥貴族之間,只要不是在正式的場合說出不予過問的是一般常例。這不只是表現在言論方面,門閥貴族有其特權而已,也是皇帝、甚至高登巴姆王朝是門閥貴族們精神上之所有物的一種奇怪而隱約微妙的心理作用的表現吧。

而且是在縫補這些隱約微妙的空氣似的,開始傳出奇怪的流言,那是與賀爾曼·馮·留涅克爾布的身世有關的,說是留涅布爾克是母親的姓氏,其親生之父是高登巴姆帝室中人,他的逆流亡,是得知自己出生秘密的留涅布爾克抱持了繼承帝位的決心所致。當做故事聽是很有趣,但至少並沒有任何證明物被提示在人們眼前。

只不過,這類的傳聞一向是雙刃的劍。假設留涅布爾克的生身之父真的是高登巴姆帝室的一門,在曲折的宮廷陰謀的迷宮中,或許反倒會成為危及其身命的要素。

不管如何,留涅布爾克本人也不予否定那流言,似乎是冷然地無視而不見著。

各種傳聞及流言,都被現今的皇帝佛瑞德裡希四世沒有直系兒子的這個危險的事實所增幅。因為在專制帝國裡,沒有憲法,也沒有議會,而是由君主的意思決定一切。

沒有皇太子。這件事本身,在防止權力構造的二重性方面,有時是有著積極意義的。過去在人類的地政治課地代,廢除皇太子制度。採用以皇帝遺言來決定後繼者的制度的文明也是有的。但是,對現實上的,而且是現在的高登也姆王朝而言,卻孕育出分裂與內鬥的危險,成為巨大的不安要因。

※       ※       ※

有關於留涅布爾克的這奇怪的傳聞,也侵入萊因哈特的耳中,他並不相信此事,因為在閒來無事的貴族之間,許多人都具有著傳奇作家的天份。

不過,如果放出這傳聞的是留涅布爾克本人的話,那麼這是多麼惹厭的傢伙啊——萊因哈特這麼想。不由自己本身實力與才幹去獲得地位,而竟然以帝室內之一門這樣的血統作為武器。即使萊因哈特是這麼想,也沒證據說放出傳聞的主謀就是留涅布爾克。或許萊因哈特只是在對自己本身的想像發怒而已。

萊因哈特本身,是想在成為伯爵家的後繼者,便是那只是意味著在通往至高之座的階梯途中,設置一個舞台布已。在第一次他自己累積經驗、提高能力的同時,必須培養足夠的周邊勢力才行。為此,若是伯爵家的家名可以利用的話,那就利用吧。再加上能夠和繆傑爾這個性氏別離的話那理由就已經很足夠了。

「我說,吉爾菲艾斯,實在是總覺得叫人發慌,這要在腐敗的土裡,樹木也會腐朽。怎麼不趕快發起下一場大戰鬥呢?如此一來,可以不必呆在這種飄著腐朽氣味的地方,而階級也能再晉升。」

萊因哈特的發言,大概是被超保守派的門閥中文與絕對和平主義者雙方所忌諱吧。不過話說回來,要是讓吉爾菲艾斯以外的人聽到的話,一定會嘲笑他的不遜。但是反過來說,以客觀來看,這也不只是僅限於被嘲笑的夢想而已了。

這一天,結束了在宇宙艦隊總司令部形式上的出勤的萊因哈特,獨自走在回寄宿處的路上,因為吉爾菲艾斯出席只有校官級軍官的戰術研究會,應當會比較遲結束的。從後方開來的地方車,在他旁邊緩下了速度,坐在駕駛座的貴婦人。向他揮手問侯,萊因哈特慌忙地回禮。

那是姐姐安妮羅傑的友人瑪格妲蕾娜·馮·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現齡二十五歲,比安妮羅傑年長二歲,她並不是嫁給男爵丈夫,而是本身就是男爵家的家主,是足已稱之為才色兼備這舊式形容詞的女性,精神上的骨骼也相當雄健,如果是男性的話,必定將成為貴族社會中的俊秀。

安妮羅傑在貴族社會中是孤立的。以其出身是虛有貴族之名的貧窮的帝國騎士來看,會招致盲信血統及家門的貴族們所忌避也是當然的,即使是對安妮羅傑沒有積極惡意的也不願故意去接近她而使得自己被孤立吧。但是唯有瑪格妲蕾娜·馮·維斯特帕列毅然地、或者說是平然地,與安妮羅傑之間建立了友情,而不介意門閥貴族們的反感。有個貴族指著她,非難地說「身為女人的,別那麼蠻不講理」而被反擊「身為男人的,除了講女人壞話就沒別的才能了嗎?」此事一傳開,使得那貴族一時間沒臉出現在社交界裡。

以種種意味上來說,是極少數讓萊因哈特抬不起頭的女性之一。

透過地上車的窗子,不像貴族作風似地開放的揮手問侯之後,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就此通過萊因哈特的身邊,消失在街角了。這讓萊因哈特著實地安心了下來。因為他以為會被邀約到幾乎引起他沮喪的音樂會去呢。

※       ※       ※

地上車駛過二條街之後的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這次是因一位打招呼的步行者而將車子靠了過去。

「咦?這不是瑪琳道夫伯爵家的希爾德小姐嗎。」

「好久不見了。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

「你還在上學吧。」

瑪林道夫家過世的夫人,在結婚前,會在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的學校但任古典音樂的講師。女兒希爾德,也就是希爾格爾時年十七歲,伶俐得連維斯帕列夫人也咋舌,不過她似乎在政治或軍事這些散文性的東西比對藝術更有興趣。

「希爾德,如果你是男的,有一天一定能輕而易舉地當上國務尚書的。或者是進到軍隊去擔任軍務尚書吧。」

希爾德笑了。在有如美貌少年容姿中,閃射著少有的香味。

「維斯特帕列夫人的話,一定很適合大元帥的軍服吧。就當您的參謀長吧。」

「那倒也不差呢。怎樣,要不要搭車?我可以送你到圖書館或學校去哦。」

「那就麻煩您了。」

「希爾德,你還交不到男朋友啊?」

「能幫我介紹一個嗎?」

「……也對,倒也不是沒人要啊,不過太低能的男人,大概你是看不上眼的呢。」

要填埋這數步的距離,人們有時似乎是需要數年的歲月的。此時,僅隔兩條街的佇立在路旁的年輕男女雙方,要彼此面試。還必須隔上大約一千日時間才行。維斯特帕列男爵夫人在此之後敢忙於自己多彩多姿態的戀情及身為藝術保護者的活動。也沒閒情去干涉他人的感情了。

※       ※       ※

而對萊因哈特而言,現在的餘暇也只是一瞬的事,年內再次的征戰可說已是既定的事了。

而在那之前,發生了一件小小的事件。

對高級軍官而言,宴會也是必須出度的重要職務之一。畢竟在這巨大而充滿舊弊的帝國,並沒有議會這種玩意兒。所以在宴會席上進行分事的決定或提案是經常可見的事例。很明顯地,不公正的政治權力的寡占狀態是存在的。在六月十六日,由格林美爾斯豪簡子爵舉辦的,晉升上將的私人祝賀會當中,也看向見這傾向,在廣大會場的某處,或幾間個別室中,商談及議論正摻離著酒精在進行著。萊因哈特雖然也出席了,但大概是他尚且還與這類事件無緣。

就如吉爾菲艾斯所擔心的,萊因哈特並沒有其他友人存在,所以即使出席這種宴會,也不會有談笑的對象。因此萊因哈特在大廳的一隅,收起了二十歲年輕人應有的健談,專心於征服那豪華而多彩的料理。

「想帶一些回去給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正想著這貧乏性的事,他在容姿、才能、野心三方面,在這時代,都是無人可比的事實,也絕對不應當是可以忽視吧。

最初,他在視界的一隅,看見了「令人厭惡之至」的留涅布爾克少將的身影,但他無視地仍只去關心美酒與肉品、水果,等他再次去注意時已不見其人影了。萊因哈特是無從得知的,留涅布爾克正被一位客人招喚,已到個別室去了。

※       ※       ※

「是伯爵您啊……」

此時,留涅布爾克向對方展現出一反常態的惶恐態勢。

那男人看來約四十歲前後。除了眉毛有點粗之處,算得上是容貌端整,還令人覺得那不像單純的貴族的銳利的實務能力。滿溢在那如同軍刀的細長身子上。

那是留涅布爾克的大舅子,艾利·馮·赫曲貝克伯爵,是留涅布爾克之妻伊莉莎白的兄長,對昔日曾是「薔薇騎士」第十一代連隊長的這位逆流亡者而言,可能是全帝國中唯一令他畏懼的對象吧。在兩人面對時的表情中,有著緊張的陰影。

本來,赫曲貝克伯爵對這名從同盟逆流亡而來的這男子是有著善意的,所以才答應留涅布爾克強硬的求婚,將妹妹嫁給了她。而其中一個因素,是社交界對伊莎白忘不了戰死的未婚夫之事有所評判,對她退化的精神狀態感到擔心的兄長,才積極地推動這婚事。這樣的傳聞也是有的。

「留涅布爾克少將,有關你的家庭,我聽說了一些非同小可的事。」

面對面坐在沙發上,這是伯爵開口的第一句話。

「我妻子,伊莉莎白跟您說了什麼嗎?」

「沒說什麼。」

大舅子的口氣很冷漠。

「妹妹她太過退縮自閉了,她要是能多將自己的想法或周圍發生的事說出來,那就太好了。」

赫曲貝克伯爵在官僚中是身任內務省警察總局次長之要職,是廣為周知的下屆警視總監的最佳候補,而再接著將成為內務尚書而名列閣僚,這也是大為眾人所傳聞的。何況他目前仍是三十八歲的少壯之年,一旦成為內務尚書,將會獨佔這座位吧。

「不過,就算她不說出口,我也知道妹妹心中有什麼委曲。況且你對妹妹的態度,也不會是完美無缺的。」

「……」

「還有不知出外奇怪傳聞的流傳,希望你諸事都要自重才好。」

伯爵兩眼中漾著金屬般的光澤。

「少將,我不願認為你是為了赫曲貝克伯爵的政治中的影響力之目的而向舍妹求婚,因為這關係到我自身的鑒別人的能力啊。」

伯爵將無形的錐子插在留涅布爾克的心臟。

「但是,我是不能用妹妹的幸福來換取我的面子的。若是夫婦的關係已無法修復的話,我只有採取被認為最好的途徑了。」

此時留涅布爾克才丟下一直穿戴著的甲冑。

「我想要請問你件事,伯爵。」

「什麼事?」

「是關於伊莉莎白原本的未婚夫之事。」

留涅布爾克的表情聲音中,都散發著危險的火花,但大舅子並不為所動。

「跟我妹妹求婚時,你不是已向我說過了嗎?說你對我妹妹的過去完全沒有興趣,難道你食言了。或許在什麼同盟的那個叛徒集團中,是容許食言的吧……」

「這譏諷未免太令人惶恐了,但是伯爵,在意過去的人不是我,而是伊莉莎白。」

「……」

「妻子總是在我背後看著以前的未婚夫的影子,然後拿來和我比較。妻子雖然否認了,但我心裡明白。」

赫典貝克伯爵的嘴,小小地咧開成歎息的形狀。

「原來如此,妻子在意過去丈夫在意現在,留涅布爾克家的夫婦,似乎是各自有其煩惱,但,那麼到底有誰在意著未來呢?」

「至少我是在意的。」

「那可真再好不過了。」

像是疲勞而非在挪揄地,赫典貝克伯爵說著,在沉默之中,輕輕抬起一隻手。顯然那是表示會話的終了,以及要求留涅布爾克退場,雖明白此意,伯爵的妹婿卻沒有離開此地的意思。當他再想開口時,伯爵制了先機。

「少將,請別再讓我失望了。」

留涅布爾克臉上泛青,他粗略地行了個禮就掉頭離去了。

沒有談笑與會話的宴會,萊因哈特也無法長待下去。消化了一些形式上、禮儀上的會話之後,就只剩尋找退場的時機了。

過了二十一點之後,明顯地高官們開始從會場上消失了。萊因哈特也想回去,正走向由沙通往物品寄處的走廊。不,他是打算如此,但格林美爾斯豪簡府邸是多次增築改建的老建築物,看來是走錯了一道門,到了日光浴室這邊來了,看來也是多少有些醉了。在掛著幀靜物畫的牆壁前,置著淺粉紅色的沙發。萊因哈特發覺到有位身穿絲絹禮服的貴婦人似乎很痛苦坐在那兒。

「您怎麼了?夫人……」

雖然覺得對這容貌有所記憶,但還不敢確信。原來萊因哈特就不太熱心地去記憶女性的容貌,此處若有旁人在的話,他一定就不會和這婦人說話了,但現在婦人身邊只有他一個人,萊因哈特對於與女性應對的事,所會的還不及宇宙中指揮大軍能力的萬分之一。但是因為他在外表上,華麗與優美的融合幾乎到達了極度限,所以除了姐姐與吉爾菲艾斯之外,很難有人察覺此一事實。

讓婦人躺在沙發上,正想去叫僕人來的時候,想像不到的局面咬住了他了。

「繆傑爾少將對他人的配偶有興趣嗎?」

混著毒氣的冷氣的聲音,從他背後而來,萊因哈特回過頭去投出那立寶藍色的視線,看見了賀爾曼·馮·留涅布爾克那蒼白得離奇的臉,不由得令他想要咋舌。忍著自己成了廉價戀愛劇的出場人物般的不快,他站了起來。

「你誤解了什麼了。繆傑爾閣下是看到我身子不適,讓我在這邊稍躺一下的。你說話別失禮……」

妻子的話,丈夫並沒在聽,對著萊因哈特的視線並未移開。

「繆傑爾少將,我要聽尊駕辯明。」

「辯明?」

萊因哈特那仿如古典派畫家以特選的畫法描出的,形狀極美的眉毛勾成了銳角。白皙的臉頰,露出沸騰的血色地漲紅了。兩眼充滿了雷火般的閃光,這是受到不當非難時,萊因哈特的激烈反應。

「我為什麼得向尊駕辯明?事情正如你尊夫人所說的,我也並不想要致謝,但尊駕的說法令人不禁感到不悅。」

「是令人不悅吧,因為在這種場合,遇上了最不想見到的人啊。」

「下流的東西,妄想也該適可而止。你這傢伙如果還要再曲解我的善意,把我貶低到你的水準的話,我只有以實力來要求你的禮節了。」

萊因哈特話中已經不再用尊駕這種等二人稱了。妻子抓住了丈夫的手,但做丈夫的經近乎礦物般的冷漠的把她的手甩開。

「以實力來質問?一對一的嗎?」

「當然!」

正面接受萊因哈特的憤怒的留涅布爾克臉上,惡魔般的臉譜在搖動著。

「看來我的能力輕重是受到考驗了。這個像纖細的象牙雕刻的小鬼,竟要和我一對一地打鬥……?」

留涅布爾克那閉的上嘴又更加露骨地扭曲成嘲弄的形狀。

「我可以先提醒一下,繆傑爾少將,一直在幫著尊駕的那位紅髮的忠臣可不在這裡哦。尊駕以為自己一個人就打得贏我,那就不知已不知彼了。」

「到外面去……」

萊因哈特的聲音低沉,但那是意味著內在的怒氣的戰意即將爆發。

「好吧,就到外面去。在賓客滿座的廳內被打倒的話,對自尊心過剩的小鬼而言大概是難以忍受的啊。」

留涅布克還是不停地嘲弄,若是萊因哈特那敏銳的知性中,再加入一定的年齡才會有的觀察力的話,或許就能看出留涅布爾克嘲弄的對象並非萊因哈特個人,而是留涅布爾克本人在內周圍的一切。但是,即使能看出這一點。萊因哈特也不會默然接受別人對他的嘲弄及侮辱。這個瞬間,萊因哈特負面的情感全集中在留涅布爾克個人身上,什麼高登巴姆王朝,早飛到不同的次元去了。

從沙龍的南側經由石板走道通向內院的通路上,三十出頭及十多歲的兩位少將,遠離了宴會的吵雜,在初夏的夜風吹襲下,開始脫去外套,但在兩人還沒做好空手決鬥的準備之前,夜晚的空氣流動了,數個人影圍住了他們。一個影子走近了過來,插進了萊因哈特與留涅布爾克之間。

「兩位大人,就請到此為止吧。在這種地方比起腕力來的話,宴會的舉辦人會為難的。」

對這語氣有些感到膽層的留涅布爾克,將捲起的袖子放下來了。

「尊駕是憲兵嗎?請問官階姓名。」

「不是的,我是伍爾利·克斯拉上校,是奉格林美爾斯豪簡上將閣下之命,負責會場警備的。」

對這名字有反應的是萊因哈特。

「哦,克斯拉就是尊駕啊?」

去年,雖然只是極短的期間,萊因哈特曾和吉爾菲艾斯一起到憲兵隊,協助進行在細年學校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的秘密搜查,當時聽說了克斯拉解救因犯不敬之罪而被捕的老婦人一事,認為其手腕與為人皆為不凡。

另一位當事人留涅布爾克則無言地佇立著。

「這真是玷污了尊耳了,繆傑爾閣下。」

克斯拉以那不像軍人而像是少壯的法律家的風貌回應,並吩咐兵士將兩人的外套撿起來。將這各自歸還給所有者。

「不管如何,肩負我軍之將來的少壯氣銳的兩位閣下,是不可能會像一般士官,兵士一樣,有脫了外套打架的行為的。大概是喝醉了,覺得有些暑氣吧。」

雖然是輕描淡寫地,但他這一席話,同時解救了兩位少將及邸宅主人三者的名譽。如果兩人當真互毆起來,而事實被公開的話,是不可能不受到責罰的。兩名暴發戶的醜態,必定會讓門閥貴族拍手叫好吧。

「兩位閣下都醉了,將他們分別送返住處吧。」

克斯拉對部下下令的聲音,使萊因哈特與留涅布爾克眉間都劃過一道銳利的閃光。萊因哈特正想開啟那端麗的嘴唇反駁時,年長的留涅布爾克制了先機,發出低沉提明的笑聲後,整理好外套的衣襟。

「上校,給你添麻煩了,的確似乎酒喝多了。我帶我的妻子回去,能幫我調部車到玄關嗎?」

說了這句話,他就調輕腳步直向主館去了。對萊因哈特完全無視。而金髮的年輕人也不再爭吵了,被封住的怒氣與鬥氣化為一團吐了出去之後,也自行整理好服裝,緩步走去,以免追趕上了留涅布爾克。

「真該要感謝酒啊,因為有它代罪,人們的過錯才得以被遺忘……」

克斯拉對夜空以諷刺的視線。

「不過,事情不會這麼了結吧。」

在心中自忖了幾句後,將部下解散,像是隨在萊因哈特之後走去,一瞬間,金髮年輕人回過頭來望了克斯拉一下,並沒有開口,那大概是經過抑制的結果吧。

克斯拉微笑地行了一禮後,萊因哈特就回過頭再度前行。

※       ※       ※

「看來克斯拉上校已善加處理了,不用提心了,赫典貝克伯爵。」

身為留涅布爾克大舅子的內務省警察總局次長,向老者低頭致歉。

這裡是格林美爾斯豪簡府邸的會客室,以酒紅色為主調地配以,留給人厚重印象的房間裡,雖然是初夏,暖爐仍燃著小火,那是表示館邸的主人近年來手腳末端的血液循環不良,因為此地原本就是乾涼的氣侯,夜晚也不會出汗,老者將冰冷的雙手和指伸向火焰,互相摩擦著,那雙手給人猶如樹枝般的印象,讓人覺得放進火中也會有什麼違和感。

「對了,伯爵的妹婿有著皇族血統什麼的,最近常聽這種傳聞啊。伯爵你自己對待這事有何看法呢?」

「那實在太不像話了。」

一刀兩斷地斷言之後又似乎覺得說得太果斷了些,伯爵又再加以說明。

「倘若說……不過終究只是假設的,即使留涅布爾克是皇族的後嗣,只要此事沒被正式承認,那就不具有任何意義,歷史也是如此,只要不被當權者所公認,就只不過是假設或繆論了。況且這一次,未免太荒唐不實了。對於傳聞的發源,甚至可處以不敬之罪。」

「依我想啊……」

「呃?」

「歷代諸帝,在『那方面』都算不上的對人君子啊。除了巴克西米利安·馮·由謝夫睛眼帝外,只有極少數的,沒有引起私生子騷動的顧慮啊。」

一邊苦笑著,伯爵點頭表示同意。

「雖然是過分過問了。不過令妹不知有何看法呢?」

「伊莉莎白嗎?妹妹她在想著什麼,事實上我也不太清楚。連是否愛著留涅布爾克,都不能確定。……」

伯爵的回答略欠明確,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用那比對方更不明確的表情點頭後,在咖啡中放入四匙砂糖。

「那麼,伯爵認為留涅布爾克是危險的人物吧?」

「有野心與才能的男人,大概就是危險的存在人物吧?」

伯爵以一般論帶過,眼神略為轉變地看了老子爵一眼,他發覺似乎從剛才以來,他一直被捲入格林美爾斯豪簡老者所主導的話題中,而說了些無用且不必要的話。

「我是個自認公認的無能者……」

老人悠然地啜著過甜的咖啡。

「但也正因為如此,反倒得以所到種種的秘密啊。因為既然無野心也無才能,口風又緊,人們就不由地放鬆警覺而洩了秘。」

老人笑了,但那笑意在赫典貝克伯爵看來,像是屬於那不吉的領域中的。在社會上,較年少的他被視為是非常志得而不可掉以輕心的人物,但在這房裡,似乎是被逆轉達過來了,不過,那也限於短短數秒間,格林美爾斯豪簡家的老家主又回復成那老婦人般的表情,接受赫典貝克伯爵的告辭。

客人離去後,老者以緩慢的動作,對著TV電話。

「克斯拉上校,辛苦你了,不過,你能再幫我辦一件事嗎?」

一陣咳嗽之後,老人如此地告訴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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