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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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佟館大火

從萊因哈特的時代往回追溯一千年以上的十八世紀,在地球一角的歐洲大陸上流行著一種叫「天才學」的有趣而又奇怪的理論。根據這門理論的說法,被稱為天才的人必須具備以下六個項目:

一、在數個沒有特定的範疇內有傑出的才能。

二、有著因這些才能所產生出來的足以立紀念碑的功績。

三、對他人的懷著魔術般的支配力。

四、表現出他人眼中奇跡般的思考力和創造力。

五、通常多早熟,在其家族中過去不曾有像他一樣傑出的人物。

六、多數在其近親中有人在精神或社會方面有缺陷。此外,這種人大多對其近親有著憎惡感。

檢視這六點之後很明顯可以發現,這些要項正形成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壯麗的宮殿之門。萊因哈特具有無人可比的軍事上、政治上的才能,而且他不斷使其燃燒直至爆炸。他的才能和志向完全一致,他用自己的生命表現這兩方面的天賦。

那麼,在歷史上和萊因哈特處於敵對關係的楊威利究竟是不是個天才呢?後世對楊威利的評價之所以略顯複雜,是因為他的才幹和志向不一致所給人的深刻印象之故吧?

從許多的證言和記錄看來,很明顯的,身為軍人的楊在本質上是個戰略家。然而,事實上,他卻在戰術上有著無與倫比的驚人成績,反倒在戰略層面上,他終究無法推翻萊因哈特所確立的優勢。主要的外在因素是楊在同盟軍瓦解之前只任職最前線的指揮官而沒有坐上構建戰略的中心位置,但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本人無意去克服這個外在因素。因此也有人批評楊是消極而優柔寡斷的,而楊對充分發現自己本身的軍事才幹一事也有著幾分猶豫,這個價值觀把他的才幹朝否定的方向推去。或許就是這種精神上的傾向否定了楊的「天才」。如此一來,楊到底是不是天才就不是楊本身的問題,而是對楊下評價的人們的問題了。

或者,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和民主共和勢力之間的軍事對立是天才和近似天才者之間個人層面上的對決。完完全全是個人層面上的。

尤里安在整理楊威利所留下來的備忘錄片斷時發現了以下這一段。

「……在某個意義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民主共和主義的敵對者。這不是因為他是一個殘忍而愚劣的支配者,而是因為他具備了完全相反的特質。和民主主義思想相對的便是期望救世主的思想。由於人民沒有能力改革社會、矯正不義、解決矛盾,所以才迫切地期望等待著一個超人的出現。這種『自己什麼都不做,但是,在某個時候就會有傳說中的英雄出現為我們擊退惡龍』的依賴他人的精神,和亞雷·海尼森所主張的『自由·自主·自律·自尊』的精神是絕對不相容的。然而,在高登巴姆王朝末期,這個被他人依存的存在卻以幾近完美的形式成為現實的東西。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就是現實的救世主傳說。他打倒了腐敗的高登巴姆王朝,掃除了獨佔財富和特權的門閥貴族,實行了許多的社會政策。而他是不是使用非民主的手段來達到這些目的,在這個時候就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因為帝國的民眾要的並不是民主的過程。結果,帝國的民眾就在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情況下獲得了民主政治的結果……」在這之後,楊又展開了什麼樣的論說就成為永遠的疑問了。他的猝死使得他的思想無法以文章的形態實體化。

※       ※       ※

這一年,不只是萊因哈特的事情多,成為他的配偶的女性也一樣是多事之秋。皇妃希爾格爾·馮·羅嚴克拉姆預定於六月一日生產,在皇帝親率帝國軍主力前往新領土之後,她就在佟館待產。預定在五月底就移到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特別病樓去。

對宮內省而言,這似乎是個充實和繁忙、不安的初夏。而事實上強烈感受到這一切的人便是伍爾利·克斯拉。

憲兵總監伍爾利·克斯拉一級上將兼任新帝都費沙的防禦司令官,大本營和佟館的警備司令部也在他的管轄之下。如果從個人層面來解析這個任務的話,克斯拉等於要守護萊因哈特的妻子和她肚子裡面的孩子,以及萊因哈特的姐姐,一共兩個半的人。在佟館的警備兵方面,他也特地選擇了有救護知識的人,同時,他每天都要親自到皇妃住處一次,以確認皇帝那少之又少的親族是安全的。有時候,他也會和瑪林道夫伯爵下完西洋棋之後才回去。等他回到官邸時,往往已經接近深夜十二時。有人認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現在和未來是因為他的技巧和努力才守住的。

當被任命為憲兵總監時,克斯拉舊有的組織和意識產生了巨大的改變。尤其令他備覺艱辛的是貼出鼓勵平民檢舉憲兵非法行為的佈告,制定密告不需物證,即使誤認或虛報也不加以處罰,或有意要加害密告者時,就把負責該地的憲兵視為犯人等的條例。有人認為這是一個非常識性的佈告,但事實上,高登巴姆王朝時代的憲兵隊就制定了與這布靠背道而馳的不成文條律,憲兵瘋狂地鎮壓民眾,不只是共和主義者和政治犯,連無辜的人也常常受到波及。

「為了舉發一個政治犯,多多少少會牽連到四周中的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種說法實在缺乏說服力,一旦自己身處於被害者的地位時,任誰都無法忍受這種待遇。有一部分的人採取了消極的作法,然而主謀者們都一起被關進邊境的收容所,用不正當的手段獲得的資產被沒收,特別惡劣的十名甚至被處刑,於是,在殺雞儆猴的效力之下,一群人都成了順從的狗了。

此外,克斯拉還重新編組了憲兵隊內的人事,在對自由行星同盟的戰爭暫告一段落,從前線回來的士兵們都被編入了憲兵隊。這也是防止產生新舊兩派抗爭的方法,而在克斯拉巧妙的人事配置及機構改革之下,組織內停滯不前的舊血都被排除了,現在可說是到達了成功的階段。然而,跟萊因哈特之於帝國整體的影響一樣,這個改革是由在上位者個人主導的,這一點誰都不能否認。

克斯拉在新帝國歷零零三年就三十九歲了,然而,他還是單身。當然,他一定也有過無數的戀愛和緋聞,但在私生活方面,他的保密功夫極為到家。對他抱持反感的憲兵們原想揭發醜聞而跟蹤他,甚至竊聽,然而卻始終抓不住任何不利於他的蛛絲馬跡。相反的,這些造反集團反被克斯拉懲罰、流放,從不平的地表永遠消失,而克斯拉的地位也因為更加穩固。

※       ※       ※

這一天,五月十四日。季節似乎變化得比日曆還快,顯得極為密熱,天空罩著薄薄的雲,使大氣停止了流動。許多市民揮汗不止,也有人預感似乎有什麼不祥的事或奇怪的事將要發生,事後,大部分的人都有這種講法。

十一時十五分,一幅沒有畫面的匿名TV電話打進憲兵本部。電話內容是說,在「邱梅爾事件」時被消滅的地球教團的勢力在兩年的時間內又告復活,他們正把新發展出來的根莖伸向費沙的地下社會。將於五月中趁皇帝和帝國軍主力不在的時候製造暴動,企圖佔據費沙的重要據點。帝國軍應該盡速謀求妥善對策,尤其是交通、通訊、能源供給的各個系統都可能遭受到危險的攻擊。說完這些話,電話就掛斷了。

光是聽到地球教就興奮莫名了,帝國的治安機關就像一隻眼前搖著紅布的鬥牛般。時序進入新帝國歷零零三年之後,交通、通訊系統就不斷產生故障,社會的、經濟的混亂還冒著熱煙,久久不散。

在動員體制還沒有完全確立的十一時三十分,羅夫汀地區的貯油庫發生了爆炸,黑煙和火焰籠罩了整個地區。死傷者不斷增加,聞訊趕來的消防隊和急欲避難的居民們阻擋了彼此的去路,現場陷入了一片難以收拾的混亂。接著,部分的市外通訊系統遭到破壞,部分的自來水管線破裂了,菲亞巴爾特地區的街道全淹在水中,水流入地下電纜網路,附近一帶供電中斷。

混亂於是更加擴大。

就這樣,到了下午,憲兵隊和帝都防禦部隊的戰力被分散到市內十四個事件發生的場所。

陰謀選在五月十四日實行是有其理由的。這一天,具有強大權限和足以與該權限相匹配的才能伍爾利·克斯拉,剛好為了視察行星上各處的防禦設施而離開帝都中心地區。此外,國務尚書瑪林道夫伯爵也出門視察工部省建設的人造湖和水資源管理系統去了。

儘管如此,十五時終於還是和克斯拉聯絡上了。一聽到報告,克斯拉就大叫:「不要被騙了!那是佯攻!」原本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用兵家的他深知對方目前戰略的重點在哪裡。重點不是場所,而是人物。

他知道皇妃和她肚子裡的胎兒才是此次暴動的對象。原本他已經把這個要點告訴憲兵隊了,但是,太過強力的指導者一時不指揮,部下們也就頓失依持,結果就產生了一次只能處理一件事的狀態。克斯拉停止了視察工作,坐著噴射式直升機急急趕回帝都,同時下令增加憲兵隊的武力。雖然他採取了電光火石般快速的處置,然而,當他趕到佟館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佟館,臨時的皇宮。

名稱的由來是種植於門兩側的冬青樹,以及在玄關的門上刻著的冬青樹徽章。宮內省曾提議把這個徽章改成「黃金獅子」,但是萊因哈特認為既然只是暫時的居所,也就放著不去管它。關於這件事,安妮羅傑曾笑著對希爾德說——今後如果說要改建一個家,恐怕萊因哈特也會回答「不必要的事就不用費事了」。如果在改建之後才跟他說的話,他大概也只會說一聲「是嗎?」就沒事了。萊因哈特對以光年以下的單位所形成的事物是沒什麼興趣的。

不管如何,宮內省還得暫時先整備臨時皇宮的內外景觀,而大庭園的整備則尚城未完的狀態下。

當天,佟館來了客人。萊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羅傑·馮·格裡華德大公妃殿下來探望弟妹。

安妮羅傑自己雖然沒有懷孕生產的經驗,但是,她曾幾次幫其他的女性生產過。在進佛瑞德裡希四世的後宮之前有過,進宮之後也有過。這前後所接觸的生產女性的社會地位雖然有顯著的不同,但是,他們的肉體和心理的構造應該沒有多大的差異。對希爾德而言,萊因哈特不在身邊固然是一個遺憾,但是,從心理的支柱來說,有安妮羅傑在反而更好些。萊因哈特在身邊也幫不上忙。就因為他的才幹是在同一個宇宙的不同世界中,所以才不容他人的追隨。

這個時候,希爾德躺在位於二樓的圖書室的躺椅上,背上靠著幾個靠墊,挺起了上半身。安妮羅傑正想幫弟妹泡一杯牛奶咖啡,然而,樓下突然傳來了激烈的人聲和物品撞擊的交錯聲。

「發生了什麼事?」兩個因萊因哈特而相遇的女人相對而視。姑且不論安妮羅傑,希爾德應該已經習慣了戰火。但是,宇宙空間中的戰鬥只要不是在戰艦內發生的話就等於沒有聲響,所以,她對聲音的反應比對光的反應要遲鈍一些。再加上懷孕超過八個月的孕婦,也不可能敏捷地行動。

桃花心木製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這是一個不應該有的無禮舉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和壁面相碰撞的門發出不滿的聲音,一個男人站在門口。

他有著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狂信者的眼神。在他看著現實的眼睛中罩著一層非現實的膜。他帶著手槍,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軍服。衣服的表面有著斑斑血跡,隨著男人粗重的呼吸像紅色的明蟲一樣地蠕動著。

安妮羅傑無聲地挺起身,橫在男人的視線和弟妹之間,她微微地張開兩手,將弟妹完全擋了起來。

「退下!這位是銀河帝國的皇妃陛下!」這一聲叱喝雖然音調顯得極為平靜,但是,希爾德已經切實地感覺到這個清晰而美麗的女人無疑地是銀河系的霸主之姐。

狂信者的兩眼閃著像是感到氣餒的色彩。可是,那也是一瞬間的事。男人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發出了一點音樂感都沒有的叫聲,同時扣下了扳機。

就在這一瞬間,窗口出現了一個流著血的憲兵,頓時響起了一片喊聲。

光束交錯著,男人的下巴被擊穿了。血四處噴散,只見他旋轉著倒了下來。一個憲兵跑來詢問皇妃是否安好,然而,一條光束又從他的側面貫穿而過。

安妮羅傑嗅到滿室的血腥。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即將生產的弟妹的身體,然而,她發現到眼前罩上了一層煙霧。入侵者似乎放了火。事後經過判斷,那些狂信者企圖用火來洗淨罪惡,想像征性地皇帝的妻子處以火刑。

火和煙所組成的混合部隊開始從佟館的各處朝即將籠罩在黑幕之下的天空竄升。從前庭仰望著建築物的克斯拉眼神中閃過焦慮的神色。火災的發生使熱感知系統的能力更形低下,要衝進去的時機更難掌握了。

皇妃和皇姐正被困在屋內。第一陣雖然衝了進去,但是,被樓上的火力所阻,只有兩名逃了出來,其他的似乎全滅了。為了顧慮到皇帝夫妻的私生活,屋內並沒有裝備監視系統,而這次卻造成了負面效果。由於是個私人的宅邸,所以只留下了平面圖,因此內部的情況無法正確知悉。

※       ※       ※

「請讓我過,借過呀!」有一個人影像栗鼠一樣在士兵當中輕巧、敏捷地穿梭。她也想穿過克斯拉的身邊,但是卻被憲兵總監快速伸出的手抓住了領子。他抓到的是一個大約十七歲,有著黑色頭髮和眼睛,長相纖弱的少女。

「太危險了,退下吧!」

「可是,希爾德小姐,不,皇妃和大公妃都還在二樓。請放開我呀!」

「你是近侍嗎?」

「是啊,啊,如果我沒有去買巧克力冰淇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哪有這種事?克斯拉想著,陷入了沉默,少女反而以認真的表情看著他。

「求求你,上校先生,請你一定要平安救出皇妃和大公妃。求求你呀!」被對方至少叫低了五個階級的憲兵總監壓抑著苦笑,要少女判斷皇妃和皇姐在二樓的哪個房間。皇妃的近侍歪著頭想了一下,數秒鐘之後,她抓起了「上校先生」的手,把他拉向內庭,正確地指出開始冒著白色煙霧的二樓角落的房間。

「那邊的窗戶是圖書室南側的窗。窗下有一張躺椅,皇妃就坐在那裡呀!一定是的!」點了點頭之後,克斯拉叫部下拿來野戰用的輕合金梯。在確認了熱線槍的能源匣之後,克斯拉叫來了三名軍官下達了指示。他把梯子架在壁面上,確定穩固之後便把手搭了上去,憲兵總監自己要衝進去。

「霍克斯波克斯·費茲布斯!霍克斯波克斯·費茲布斯!」一邊念著奇怪的咒文,一邊交握著兩手手指頭的少女注意到了克斯拉帶著不可思議的視線看著她。她笑了起來,隨即想到似乎場合不對,趕快又恢復緊張的表情。

「這是我祖父教我的咒文。意思是說,凶事啊,趕快消失吧!」

「有效嗎?」

「重覆越多次越有效。」

「那麼,你就繼續吧!」克斯拉把熱線槍咬在口中,爬上了梯子。即使身為高位軍官,但是一向希望站在最前線的氣質使得他有這種衝動。他慎重地把臉靠上了窗戶。他看到了室內有一個拿著槍的男人,他立刻就確認出來那不是憲兵。

「霍克斯波克斯,以下省略!」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克斯拉對準了準星,開了槍。雖然比不上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及克涅利斯·魯茲,但是,克斯拉也是一流的射擊高手。火線擊碎了玻璃,成了一把能源之劍貫穿了恐怖分子的胸膛。恐怖分子朝後方飛出了數步的距離,背部朝著牆壁衝撞過去然後摔下來。

第二個男人於此時又跑進了克斯拉的視線內。男人看著室內的慘狀,扭曲著臉,從室外欄杆處瞄準著屋內的兩個女人。同一時間,克斯拉發出了第二槍。

第二個地球教徒慘叫著,越過欄杆滾落平台,倒在花崗岩製的平台後,經過短暫的痙摯便一動也不動了。三、四名憲兵跑過他的身旁,跑上樓梯。數道火線從樓上射下來,樓下也回以相當的射擊。在火焰和煙霧競相鬥爭當中,閃光縱橫奔竄,產生了新的死亡和痛苦。三個地球教徒離開了無益的殘殺場所,飛奔進入圖書室,想要完成暗殺的目的。

克斯拉用身體撞破了窗戶,跳進室內,從他的右手射出了火線。連續兩道閃光,一個地球教徒被擊穿了左胸和左肩的交界處,另一個則被擊穿了臉部,血霧從牆壁濺向地板,形成一道淡紅色的染料。

第三個地球教徒第一次有了機會比克斯拉早開槍。他原本是想射殺克斯拉的。,然而,火線偏離了,只把克斯拉的槍擊落。男人改變了槍口的方向,想一舉殺死希爾德和她肚子裡面的胎兒。

那一瞬間,安妮羅傑優美的身體像乘著風的蝶兒一樣行動了,她抓住了放在暖爐上的雕刻台燈。台燈迎面擊向恐怖分子的臉,鼻骨發出了破碎的聲音,水晶玻璃和大理石的碎片刺入了他的肉,血和慘叫聲同時向四處飛散。槍口因而移開了,火線射向天花板。安妮羅傑放低了姿勢,她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希爾德。

男人的胸口迸出了血花。是克斯拉這一瞬間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熱線槍開槍射擊。男人誇張地前後搖擺著,張開了兩手仰倒下來。後腦部撞擊到地板發出了巨響,聲音消失之後,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靜寂當中。

在樓梯間的槍擊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克斯拉用一隻手理了理散亂的頭髮,屈著一條腿跪在希爾德和安妮羅傑面前。

「兩位夫人平安無事吧?」安妮羅傑金黃色的頭髮散亂著,玻璃碎片割傷了她的手腕和手背,白晰的皮膚滲著血絲,兩頰上淌著透明的汗水,呼吸也顯得很急促,然而,她那像藍寶石的眼睛中卻浮現著驕傲的表情。她用自己的身體守住了弟弟的妻子及胎兒。

「克斯拉一級上將,你來得正好,請立刻叫御醫和女官們來,皇妃陛下要生產了。」安妮羅傑的聲音在花了數秒鐘的時候之後才透過克斯拉的聽覺神經敲開了他的理性之門。皇帝所信任的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之後,半提起自己採跪姿的身體,由於身體受重力的影響,他稍稍傾斜的角度,大聲地叫來了憲兵。有一個人從開著的門外跑了起來,是那一個不久之前才和克斯拉成了知已的黑髮少女。

「皇妃!希爾德小姐!您沒事吧?」少女抱著希爾德。希爾德忍住劇烈的陣痛,裝出了笑臉撫摸著少女的頭髮,少女因放了心和喜不自勝而哭了起來。

然而,現在可不是感動的時候。整個建築物都是祝融的包圍之下。憲兵們拿著擔架跑進來,把希爾德抬上了擔架蓋上毛毯,抬出滿是濃煙的屋子。克斯拉用兩手抱起安妮羅傑和黑髮少女走出屋外。

急救用的白色地上車在前庭待命,希爾德的擔架被送上了車內。安妮羅傑和近侍少女、御醫和護士一起搭上了車,急救車開動了。軍務車前後守護著,由克斯拉的部下威茲雷本上校負責指揮朝醫院急駛而去。克斯拉則留在現場指揮滅火和救出受傷者。

五月十四日十九時四十分,佟館付之一炬。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夫妻在這座館裡的生活不滿四個月就結束了。

結束的另一面必須是另一個開始。在暫時控制了市內十四個地方的破壞活動之後,克斯拉趕到了醫院。他在分娩室外,穿著沾滿煤污的軍服祈求皇妃平安生產。

這個時候,已經接到報告的瑪林道夫伯爵趕到了醫院,他先對克斯拉的認真盡責表達謝意,之後便在特別室裡等待女兒生產。

「上校先生,請用。」擔任希爾德近侍的那個黑髮少女送來了一杯裝在白色陶杯裡的咖啡。她找到了他。

「謝謝你,小姐……」少女笑了,看來就像破雲而出的青空一樣。

「上校先生的大名呢?」

「克斯拉,伍爾利·克斯拉。」少女微微地蹙起了眉頭。對自己的新發現驚愕的少女把眼睛和嘴巴都張成了O字形了。

「啊,那麼,您是憲兵總監閣下!不是什麼上校羅?」

「我也曾經是上校。」

「對不起,從年齡看來,我以為您大概是中校之類的,所以才決定叫您上校的,沒想到失禮了。我的記憶力太差了。憲兵總監閣下常常到皇妃的住處去的嘛!我應該記住的……」

「算了,因為我也記不得你呀!佛耶巴哈。」克斯拉微微地笑著,少女也回以可愛的笑容。

「謝謝您,閣下。嗯,請叫我瑪麗嘉。」少女的語尾加重了其他的感情,那是一種強力的生命讚歌。

當克斯拉和瑪麗嘉站在那邊談話的時候,分娩室的門打開了,從興奮的臉上拿下面罩的醫生顫動著聲音宣佈:「是男孩子,身體沒有任何缺陷。皇妃陛下也平安無事。帝國萬歲!」

※       ※       ※

新帝國歷零零三年,宇宙歷八零一年五月十四日二十二時五十分。

全人類社會中最享有盛名的嬰兒誕生了,是一個應該會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男孩子。身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之子,對這個嬰兒說究竟是福是禍,目前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預測的。

希爾德的生產過程並沒有多少痛苦,但是,由於產前的驚愕和衝擊,她原本整然有序的理性和記憶無可避免地產生了混亂。當她因目不暇給的狀況轉變而呆愕時,人生最重要的瞬間就從她的身邊溜過。直到她定下心來環視四周時,希爾德才發現到自己躺在床上,那個地方已經不是分娩室了,而是由頗適合神經放鬆的綠色系色調所裝飾的豪華寢室。是從一百多天以前就為皇帝的妻子所準備的房間。

希爾德移動著視線,一個她熟識的中年、氣色很好的護士開了口。

「皇妃陛下醒過來了。」聽到這句話,另外一個人影進入了希爾德的視線。是一個像煙霧般的金髮美人。只見她右手抱著繃帶,手上抱著嬰兒。一瞬間,圓形的光芒似乎從她的背後浮現。

「安妮羅傑姐姐……」

「是個很健康的男孩子呢!皇妃。不管是像父親還是像母親,他一定會成為一個漂亮而聰明的孩子。」

※       ※       ※

在病房之外,熱鬧的氣氛像是逢年過節一樣,因為皇妃生產了,而且生出了一個男孩子,一個帝位的繼承者,這種事怎麼能不讓大家為之瘋狂呢?

「皇子殿下萬歲!」

「皇妃陛下萬歲!」瑪麗嘉·馮·佛耶巴哈跳上了比她高一個頭的一級上將身上。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抱起了她苗條的身體時,擴音器放出了熱鬧的慶祝歌曲,香檳酒不斷地被打開。在一陣喧鬧當中,瑪麗嘉把臉頰貼上了克斯拉的臉,結果,煤灰也沾上了她那淡玫瑰色的臉頰。她大聲地笑著,回到地上時,她接著憲兵總監的手開始輕快地跳起舞來了。

「……於是,在未來的銀河帝國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誕生的夜晚,平常極為嚴謹而剛直的帝都防衛司令官就穿著軍服和小他二十多歲的少女跳起舞來。兩年後,這個少女就成了克斯拉元帥夫人。」

在後來出版的「克斯拉元帥評傳」的第五章中這樣記述著。在這本評傳中還記載著克斯拉的容貌不像軍人,倒像是一個幹練的少壯派律師。

如果是一齣輕歌劇,布幕應該是在充滿活力的合唱和觀眾的掌聲中落下的。然而,對伍爾利·克斯拉而言,真正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在他把皇妃、皇子、皇姐三者委託給宮內省人員和御醫團,安排了醫院的警備工作之後,就朝著憲兵本部去了。在醫院玄關處對他揮手道別的瑪麗嘉·馮·佛耶巴哈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後,克斯拉立刻換了一件精神上的衣服。從親切而可信賴的「上校先生」到冷徹而嚴格的憲兵總監,他在地上車的後座上做了這樣的改變。

憲兵本部的醫療室內收容了六名恐怖分子,此外還有二十名在佯攻作戰時被檢舉收押的人。死者的數量六倍於生者,費沙的地球教團的實力看似已潰滅了。然而——

「地球教的指揮人在哪裡?」克斯拉熱切地想知道和希望掌握的問題就是這個。當然,這些狂信者是不會那麼輕易就招供。

「使用自白劑,就是會死也沒辦法。」伍爾利·克斯拉本來就是屬於昂首闊步於宇宙空間中行動型的軍人,他認為「提督」是很尊貴的稱號,對於從事憲兵之類的任務,他並沒有極果斷的決定。儘管如此,由於他的辦事能力過人,所以才被任命為憲兵總監兼帝都防衛司令官,也由於他把這兩個任務都做得很好,所以,在萊因哈特皇帝在世期間,從奧丁到費沙,他始終沒有離開過政治中樞。原本不是很喜歡這種安排的武人性格反而使人對他產生了極度的信賴感,對克斯拉本人來說,這或許是一個略帶諷刺的境遇。

從各個觀點看來,他確實是一個公正、高潔的人,然而,他畢竟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人,不是為擁護犯人的人權而運動的人道主義者。所以,只要他認為有必要,拷問之類的手段是不會少的。然而,對方既然是狂信者,常常有會以殉教者身份自居的這種人,把肉體的痛苦變換成自我陶醉,化為一種殉道滿足。藉著多次舉發地球教徒的經驗,克斯拉學到這件事。所以,只有使用自白劑這個方法可以用了。以克斯拉的立場來看,使用自白劑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在訊問的過程中喪命的地球教徒多達八名,憲兵隊的殘酷日後也就成了被傳述的重點了。以憲兵隊的立場來看,他們只得到了與他們的辛勞相得的效果。比對、分析幾個強制性的自白之後,憲兵隊終於掌握了他們在費沙的活動根據地。秘密搜查的結果,發現還有許多的地球教徒潛伏在該處,準備了武器,企圖攻擊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在這期間,克斯拉在費沙中央宇宙港以及行星上所有的宇宙港布下了監視網,發現了三名企圖逃亡的地球教徒,射殺了兩名,逮捕了一名。同時,這些行動也出現了副產品。麻藥的走私犯、黑市軍需物資販售者、欺詐犯等,一共有超過十名的刑事犯被逮捕了。

五月十七日,克斯拉親自指揮的武裝憲兵十個中隊包圍了位於耶夫萊姆街四十號的地球教的活動根據地。二十二時,「耶夫萊姆街之戰」開始了。這是一場一開始勝負就很明顯的戰鬥,但是,由於敗者一方拒絕投降,於是,戰鬥景象也就顯得格外淒慘。

「這場戰鬥連一丁點的美感都沒有」,日後克斯拉這樣回憶著。

戰鬥是在十八日一時三十分完全結束。地球教徒二百二十四名除了三個意識不清的重傷者之外,其他的全部死亡,服毒自殺者達二十九名之多。憲兵隊也造成了二十七名人員的死亡。地球教徒完全從費沙的地表被一掃而光。

另外,在這一天天未明時,行星費沙執行了前內務省次官兼國內安全保障局長海德裡希·朗古的死刑。朗古並沒有哭著求饒,當他從個人牢房出來時已經失去了意識,在延髓被雷射光束破壞時,他也沒有恢復意識。

或許對海德裡希·朗古本人來說,這倒是一種幸福的死法。然而,對朗古的遺族而言,失去丈夫、父親的事實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他們那沾滿污名的死刑囚家族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羅嚴克拉姆王朝和高登巴姆王朝不一樣,即使是政治犯,其罪責也不追及家人,然而,記錄和記憶卻是永遠的。

深夜,從耶夫萊姆街跑來的克斯拉默然地看著被運走的朗古的棺柩。他沒辦法一下子忘記朗古夫人穿著喪服,一副無所依靠的背影。

※       ※       ※

十八日下午,結束了不愉快的任務之後,克斯拉回到了他那四日未歸的官舍。他脫下了衣服滾到床上去,一直睡到傍晚。就在他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睛,洗完了澡時,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來電話——希爾德要見他。

跑到醫院去的憲兵總監被請入希爾德的病房。被護士服待著半躺在床上的希爾德微笑著迎接丈夫能幹的臣下。

「皇子之所以能平安全賴大公妃殿下和克斯拉一級上將。我要好好謝謝你。」

「下官惶恐,由於下官守護不周,為皇妃陛下和大公妃殿下帶來了許多不便,下官理當受到懲罰。」克斯拉的恐懼是雙重的,穿著穿大睡衣的希爾德胸前抱著她那小小的兒子,克斯拉比萊因哈特更早看到皇子。

「還有一件事,克斯拉總監。」

「……啊?」

「瑪麗嘉·馮·佛耶巴哈是我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要我代傳一句話給和善的『上校』先生。明天晚上一起吃晚餐如何?」

這個身經百戰的名將,冷峻的憲兵指揮官霎時像少年一樣紅了臉。

最先傳送到行星海尼森的報告是充滿了歡樂色彩的好消息。

「皇子誕生!母子平安,現在費沙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休養中!」

「在醫院中休養」,這個表現方法很奇特,但是,母子均安的消息就已經讓駐留在海尼森的帝國軍有關人員彷彿置身在歡喜的雪花當中。

接著又傳來了佟館大火、槍擊戰、格裡華德大公妃殿下輕傷等的消息,然而不久之後,希爾德皇妃親自發了消息給萊因哈特,告訴他一切事情都已解決。

還沒有實際感覺到身為人夫的萊因哈特現在又成為人父了。在呆愕了一陣子之後,修特萊中將提醒萊因哈特要為皇子取名字。雖然不是突發事件,但是,這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一件令他困惑的事呢?

事後,近侍艾密爾·齊列看到散置於皇帝書桌四周的揉成一堆堆的紙頭時不禁大吃一驚。

原本萊因哈特和骨肉至親的緣分就很淺。

構成天才的六大要素之一就是對親近的憎惡。萊因哈特憎恨父親,母親在成為他憎惡的對象之前就永遠離開他了。而現在,他自己為人父,他是一個背負家庭重任的人。

家人,這個名詞讓萊因哈特極為困惑。由於母親很早就過世了,所以沒有在萊因哈特的記憶和精神基層留下深刻的印象。對萊因哈特來說,母親是相當抽像的,就像是某處溫熱的蒸餾水一樣。而父親則和母親一起消失了,他的肉體雖然還存在著,然而,精神卻已經退化,他沒有盡到對孩子的照顧責任,不僅如此,他甚至把女兒賣給權勢之家,以換得一點點的金錢回報。萊因哈特根本沒有雙親,正確地說,他根本不需要有雙親,在他有了生命之後……

對萊因哈特而言,家人就只有那個像春天的陽光一樣傾注了所有的愛給他的姐姐,還有那個住在隔壁的高個子紅髮少年。萊因哈特和紅髮少年從外面玩倦歸來的時候,總會被姐姐趕進那間狹窄的浴室裡。當他們胡亂地沖洗完畢,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那個從老舊的桌子上飄散出來的熱巧克力的香味更提高了少年的期望……

「好俗的名字啊,什麼齊格飛……」萊因哈特對著遙遠而溫馨的記憶喃喃說道。他拿起了筆,在不知是第幾十張的紙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亞歷山大·齊格飛·馮·羅嚴克拉姆。

這是羅嚴克拉姆王朝第二代皇帝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嬰兒就被稱為「亞歷山大公」。

第二代的皇帝誕生之後,第一代的皇帝當然沒有因此就卸下了重任。萊因哈特是在二十歲生日之前繼承了羅嚴克拉姆伯爵家的稱號,如果以此為標準,萊因哈特的治世還要持續十九年。

自己會成為四十幾歲的人,這件事對萊因哈特來說實在是太難以想像了。但是,成為人父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很難以想像的事,而現在也已經實現了,所以,成為四十幾歲,甚至超過六十歲也都是有可能的。因為就算萊因哈特是多麼了不起的天才,是多麼無與倫比的英雄,只要是人,就沒有不老不死的。

然而,在想到明天、後天的事情之前,萊因哈特今天就有幾件事要做完。有許多大大小小、公私兩方面的課題等著他裁決。

重新呼叫伊謝爾倫共和政府及革命軍前來交涉。把政治犯從拉格普爾監獄放出來,讓他們回家。同時要搜查拉格普爾暴動的主謀。此外還有重新整備尚未從混亂中恢復過來的新領土交通、通訊、物流體系、以政治犯的罪名逮捕舊費沙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處分、在帝國內部撤下不和的種子的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及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正式處分、敗給伊謝爾倫革命軍的瓦列一級上將的處分,同時還要獎賞他避免帝國軍決裂的產生、透過宮內省公佈皇子的名字、寫信給妻子希爾德和姐姐安妮羅傑、選定取代已經燒燬的佟館的臨時皇宮、獎賞帝都防衛司令官兼憲兵總監克斯拉一級上將的功績,然後……有沒有忘記什麼事?皇帝是一個相當忙碌的職位,至少對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皇帝來說是這樣的。

安妮羅傑正好遇上亞歷山大·齊格飛的誕生,護衛她們母子免遭狂信者的傷害,這件事對萊因哈特是一件足以溫暖他整個心窩的喜事。自從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後,經過一千日以上,才得以恢復姐姐和萊因哈特那個時期的感情。再回溯時間之河,船應該要停靠在十五年前的岸邊吧?當然,春光像水晶的碎片一樣撒落下來。

萊因哈特給了自己還未見過面的孩子那個陪伴自己半生的摯友的名字。不是為了對故人贖罪,而是一種表現感謝及超乎這種心情的結果。吉爾菲艾斯和萊因哈特共有著在萊因哈特的生命中最充滿光和熱的歲月。萊因哈特之所以把齊格飛的名字給了那個成長之後應該會成為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的男孩子,是融合了必然性和自然性的結果。

突然,一個問號閃過萊因哈特的心頭。在他檢視著那段充滿光和熱的過去時,他發現一件事。他一邊用指頭撥著金黃色的髮梢,一邊陷入了沉思。

「萊因哈特大人」,吉爾菲艾斯一直用敬稱來呼叫自己的密友。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叫的呢?不應該是打一開始認識時就這樣的。是在進入了幼年學校之後,當只有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才這樣叫。不知不覺當中,彼此也都習以為常了。萊因哈特並沒有自己是吉爾菲艾斯的「主君」的意識。到吉爾菲艾斯死前,他一直都沒有那種意識。吉爾菲艾斯是萊因哈特的分身,他活著的時候,萊因哈特的人生可以擁有兩倍的質與量。

「歸根結底,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對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的心情,只不過是把自己的人生映在鏡中並加以美化罷了。」也有歷史學家做了這樣嚴苛的批評。或許出生在後世對這個歷史學家而言是一種幸福吧?因為如果萊因哈特聽到這段評語,他的怒氣一定遠在寬容之上。

※       ※       ※

在提督們所投宿的銀翼旅館中有一間裝了大型偏光玻璃的談話室,從這個房間幾乎可以毫無阻礙地看見海尼森中央宇宙港的全景。

慶祝皇子誕生的興奮感的餘韻還在室內迴盪著,然而,安靜的氣氛卻同時瀰漫著整個房間,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交談著的提督們讓人想起了一群正在休息的猛禽。一群穿過歷史上最後距離的金黃色海鷲。

「克斯拉好像把在費沙和地球教都掃滅了。」

「是啊,今年好像割草年嘛!」

「連神出鬼沒的魯賓斯基也落網了,亞歷克皇子殿下可以在安穩的環境下成長了。」瓦列稍帶揶揄地問道,畢典菲爾特換過交叉的雙腳,膝蓋碰到桌子,讓桌上的咖啡杯跳了起來。好在每一個杯子都已經空了。

「惡魔被妖怪抓住的話,大家當然是希望兩敗俱傷哪!魯賓斯基當然也不例外。如果他只因為腦腫瘤而直接到墳墓報到的話,那就未免太虎頭蛇尾了吧。」畢典菲爾特的說法雖然顯得相當任性但是卻讓人覺得有奇妙的說服力,僚友們都露出會心一笑。

這個時候,除了奧貝斯坦元帥和克斯拉一級上將之外,帝國軍的最高級幹部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裡。包括米達麥亞元帥、繆拉一級上將、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梅克林格一級上將、艾傑納一級上將、瓦列一級上將等人。和萊因哈特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中獲勝之後相較,數目減少了一半。失去的僚友和記憶是多麼貴重的東西啊!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都知道,他們所渡過的星海同時也是血腥的大海。一思及此,他們在一瞬間會有一種肅然之感,同時也就確認了自己絕對不會有任何的悔恨。

站在窗邊凝視著風景的梅克林格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

米達麥亞麾下的卡爾·愛德華·拜耶爾藍上將匆匆進門來,對著前輩諸將敬了禮,低聲向有「疾風之狼」之稱的宇宙艦隊司令官作報告。拜耶爾藍的緊張傳染給米達麥亞,但是,米達麥亞卻加上了一點喘息的時間,他給了僚友們一個犀利的微笑。

「各位,休息的時間似乎已經結束了。根據剛才的消息,伊謝爾倫軍的所有部隊已經離開了迴廊,正朝著海尼森方向前進。」無聲的騷動使空氣產生了波動,幾個穿著黑色和銀色軍服的身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有一個人,那個凝視著三次元西洋棋一動也不動的人像是會了意似地點了點頭,移動了騎士,自言自語地說道。

「將軍!」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卻鎮壓了周圍的靜寂,僚友們各自帶著符合自己個性的驚異表情看著他。除了渥佛根·米達麥亞之外的其他四個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僚友的聲音。

這是新帝國歷零零三年五月二十日十六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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