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 首頁 ] [ 小說館 ] [ 特約作家區 ] [ 心理測驗 ] [ 談笑風生

[ 塔羅館 ] [ 星座館 ] [ 鴨的相簿 ] [ 鴨的二三事 ]

[ 留言版 ] [交換連結 ]

第三章 追求自由的宇宙

這一年,宇宙歷七九九年,尤里安﹒敏茲十七歲了,然而,他也是在焦慮中送走過去一年的人之一。

根據所謂的“戰時托孤法”,他在一二歲時成了楊威利的受監護人。如今,當時原任上校的楊已晉升為上將,尤里安本身也多半在周圍大人的影響下,由軍人家眷成為正式軍人而獲得少尉的軍銜。而他付出的代價便是離開楊身邊,以駐在武官的身份前往費沙自治領上任,從伊謝爾倫要塞到同盟首都海尼森,再到費沙的旅程將近有一萬光年之遙。

揮別那麼多親愛的人,千辛萬苦到費沙上任,本非他所願。對他來說,繁榮發達的費沙也只不過是不到半年的暫時棲身之地而已,這個地方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留住尤里安的心。

“到費沙找個美人回來吧!”波布蘭少校等人曾這樣調侃他,但是,他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如果他有波布蘭十分之一的熱情,或許就會設法讓自己騰出時間來……。

“走馬看花,莫非真要就此空手而回嗎?……”尤里安誇張地喃喃念著很久很久以前,失意英雄常常挂在嘴邊的台詞。

迎接一七歲來臨的尤里安,身高已達一七六公分,眼看著就要和監護人楊比肩齊高了。

“也只是身高趕上而已。”尤里安心想,亞麻色頭髮的少年自覺到,在其它很多方面他連楊的影子都追不上,有待學習的事情是何其之多呀!自己本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楊提督身邊的,在自己還不能單獨走上活用學到的戰略、戰術、歷史所鋪成的道路之前,實在不該離開楊提督的。
在帝國軍占領下的行星費沙上,某個胡同里的隱密藏身之所中,尤里安用一只手撥起落在額前的略帶卷曲的亞麻色頭髮。端整但還留有些許稚嫩味道的臉龐,經得起大多數女性挑剔的審美眼光。但是,他本人根本不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他引以為榮之處是學自楊威利的用兵學、先寇布的射擊及肉搏戰技、波布蘭的駕駛空戰技術,並且獲得了相當的成績。

“還不能走嗎?”尤里安這樣問前來拜訪的馬利涅斯克。為了逃走的事宜而各方奔走斡旋籌備的馬利涅斯克,是貝流斯卡號獨立商船的事務長,即俗稱的大副。同時也是現在正在同盟首都海尼森大嘆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波利斯﹒哥尼夫的得力助手。雖然才三十几歲,卻已頭髮稀疏,肌肉鬆弛,只有兩眼仍充滿年輕、蓬勃的活力。

“再忍耐一下,請不要著急……哎呀,昨天也是這麼說的嘛?”馬利涅斯克的笑容中雖然沒有諷刺及厭煩的成分,但是自覺到自
己的焦慮及不安的尤里安卻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馬利涅斯克以前也再三說明過,目前,帝國軍不允許民間的船只在費沙回廊內航行。在禁令未撤消之前,如果勉強逃離費沙,也一定會被帝國軍抓住。但是,帝國軍為了避免在費沙激起過大的民怨,在軍事行動告一段落時必會放鬆管制允許民間的船只通行的。一旦開放通行,占領部隊在人力資源方面是不可能一艘一艘檢查為數眾多的民間船的,到時要逃出去就容易得多了----馬利涅斯克根據經驗曾這樣告訴尤里安。

尤里安知道對方的預測和判斷有很大的說服力,但是,盡管他有這種認知,棲息在他心中的飛島卻急不及待地欲振翅高飛,這種理智和情感的煎熬讓他極為痛苦。近似歸巢的本能不斷鞭策著少年,尤里安的腳似乎生來就不是要踩在費沙的地表上。

“我已聽夠了你這些推托之詞,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不平之氣化為具體的不耐之聲的是漢斯事務官。他雖是同盟國內某大企業的老板之子,但是因為欠缺政治才干和器量,被周圍的同僚們所排擠,只獲得了同盟政府內的名譽職位,客客氣氣地被流放到國外。如果同盟政府真的重視外交的話,就不該把這種水準的人送到費沙來,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個人說來也是衰弱的民主主義的一個小小象征。

“要等到什麼時候?到可以安全出發的時候呀!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馬利涅斯克對尤里安把持應有的敬意,但是對漢斯,他卻是趾高氣揚,毫不客氣。

“我們都已經付了搭乘宇宙船的費用了。”而且,費用還是他出的----漢斯沒有這樣說,或許是他身為同盟高官的一點矜持不允許他這樣說吧。

“只是付了費用而已,不要這麼盛氣凌人。原本搭載的客人是尤里安﹒敏茲先生,你只是附帶的!”

“付費用的可是我呀!”矜持之類的字眼立刻被他從心底給趕出場外了,漢斯事務官脫口而出大叫著,但是,這並不能贏得馬利涅斯克半點的尊敬。

“付錢給我的是敏茲少尉!或許你借了錢給少尉,不過,那是你和少尉之間的事,我可不管!”

發現馬利涅斯克仿佛把漢斯當作游戲道具的不是當事人,而是在一旁聽著這一問一答的路易﹒馬遜准尉。有巨大體格的黑人若無其事地在氣氛越來越顯得險惡的空氣中放出了中和劑。

“馬利涅斯克先生,我看你這趟一定是帶來了什么好禮物了?我有沒有猜錯?”

他的苦心立刻有了好的回報,馬利涅斯克中斷了和事務官之間沒有意義的談話,轉向黑巨人。

“您的眼睛可真利,准尉。事實上,我是送東西來的。有了這個,你們就可以在街上自由行走,不必擔心遭人盤查了。”

貝流斯卡號事務長的手從衣服內袋中伸出來,手掌上放著三張公認的通行証。

尤里安,敏茲手上拿著面包店的大紙袋在街上走著。為了實地了解當地市街的情況,他每天都會出門一次,四處去走走。現在的他並不會引起站在街角的帝國軍士兵的懷疑。尤里安和楊一樣,脫掉軍服後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軍人,反而是因為太過吸引同年齡的少女們的注意而令他頗為狼狽,他必須小心翼翼以免節外生技,因為意外投射過來的視線和興趣或許會暴露出尤里安的真實身分。

尤里安突然停下腳步。心頭的衝擊迫使他不得不停下來,充滿緊張及探求的視線從他那深褐色的眼珠投向四周,他沒看到任何讓他吃驚的事情。尤里安放鬆了緊張的心情,但很快地又再度束緊了。他知道原因了。

造成衝擊的原因在聽覺,從身旁一些市民們交談的內容中,某個固有名詞火辣辣地敲打著尤里安的意識。

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

這個固有名詞和其它的語句一起傳進尤里安耳里。經過----不久之後將從這條街上經過。銀河帝國宰相、銀河帝國軍最高司令官、帝國元帥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不久之後將要經過這條街----人們這樣竊竊私語著。

尤里安發現自己的右手在腰際微妙地摸索著。一個極端悔恨的念頭閃過他胸際。為了避免遭帝國軍的盤問,他把光束槍留在屋子裡了。如果現在帶在身邊的話,他或者就可以置那個對自由行星同盟而言無異于活生生的災厄的金髮年輕人于死地了。真是一大失策啊!如果能讓時光倒流,就算讓馬遜准尉擔心,他也一定要把光束槍帶在身上……。

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把激情的熱流吐出體外。他很辛苦地從無益的空想漩渦中抽身而出。就算如何誠心禱告,光束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手掌中的。而且,楊提督也曾不止一次教導過他“恐怖主義和神秘主義不能將歷史推向建設性的方向”。即使是尤里安本人,雖然從小就希望當個軍人,但是,他也從來沒對恐怖主義抱持任何好感。要打倒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那個擁有獅子鬃毛般燦爛金髮的獨裁者,不能靠恐怖行動,而要在堂堂正正的戰鬥中擊潰他。現在自己手中沒有槍,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狀態。

尤里安思索著,自己被上天賦與了一個和恐怖主義不同的機會。

他還沒有親眼看過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的英姿,只從立體影像和通訊畫面中知道他有著超絕的美貌。連楊提督也是一樣。而現在那個無與倫比的年輕霸主就要經過他眼前了。此刻,尤里安自覺地被一股比剛才想暗殺對方還強烈的欲求驅使著擠向群眾中。

在車道和人行道的分界線上已經築成了一道人牆了。孔武有力的警備士兵們排成一道穿著制服的忠誠護壁,推回了慢慢前後蠕動的人海。然而,和被保護者的地位及權力相較之下,這種警備方式未免太過寒酸了。尤里安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排,他一邊毫不做作地撩起落于額前的頭髮,一邊等著獨裁者的到來。

地上車列滑進了車道。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輛機動裝甲車,跟在後面的都是非戰鬥用的高級轎車,但是,如果在街上單獨駕駛的話,恐怕也不怎麼起眼。尤里安聽說過羅嚴克拉姆公爵不喜歡過度的排場,看來應該是事實。光憑這一點,尤里安對尚未見過面的年輕獨裁者就有了好感。

高級官員們乘坐的地上車經過群眾面前。尤里安凝神注視,但是,他看到的卻是一頭半白的頭髮和一張沒什麼血色、呈銳角狀的臉,兩眼放射出的光芒有一種無機質感,表情極為冷峻。尤里安根據這個印象走進記憶中的圖書館,在“帝國宇宙艦隊總參謀長奧貝斯坦一級上將”的資料架前停下腳步。但是,他並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精密地反芻這段記憶,因為下一輛地上車已經來到尤里安眼前了。當一眼認出了後座上那頭豪氣奢華的金黃色頭髮時,尤里安的心臟猛烈地鼓動著。

那就是羅嚴克拉姆公爵嗎?尤里安開啟了所有的視覺記憶力功能,把年輕獨裁者秀麗的臉龐刻印在腦里的網膜上。同時,他立刻了解到一件事----要忘記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臉實在太困難了。不僅在眼耳口鼻的五官構造上非比尋常,這張臉在內藏的精神活力的質與量上更是超凡絕倫。尤里安可以清楚聽到自己口中很自然地流泄出來的嘆息聲,同時,他稍稍移開了視線。

坐在萊因哈特身邊的人看來像是和尤里安差不多年紀的美少年。

但是,從“他”那雪白柔和的肌膚,剪得短短的、暗灰色調的金髮以及不至妖媚的凜然表情看來,尤里安知道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或許是羅嚴克拉姆公爵的秘書官,不過,尤里安對她一無所知。當然,那就是希爾德----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坐在地上車內的萊因哈特突然把視線投向群眾當中,他那水平流過的視線橫越過亞麻色頭髮少年的臉。

這個時候,萊因哈特及尤里安的視線確實在這一瞬間的數分之一中交錯了。可是,這件事只對尤里安有意義。對另一方的當事者來說,對方只不過是構成人海的小波濤中的一個泡沫。無論是萊因哈特,又或者是楊威利及尤里安,都不是什麼超人,也不是被命運的絕對者挑選的使者。萊因哈特的資質在深度、高度、寬度上都遠遠凌駕于常人之上,可是,他所及之範圍畢竟是在人類所能及的限度之內,萊因哈特既不在人類之上,也不在人類之外。不管在軍事才能方面、政治野心方面、美貌方面,以及追求夢想的欲望方面,過去一定也有人在這几個方面超越過他吧?但是,和他一樣同時具備這些資質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他所欲支配的恆星及行星數量,在歷史上又是個空前的數字……。不管怎么說,他並不是無所不知的,几年後,他也不會想起今天發生的事和見過的人。

萊因哈特的地上車離開之後,群眾解散了,尤里安也回過頭準備走了。對他來說,只要他活著,大概就不會忘記今天的事吧?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尤里安嚇了一跳,貝流斯卡號事務長的笑臉映入他的眼簾。

“馬利涅斯克先生……”

“讓你嚇了一跳,真抱歉。怎么樣?看到羅嚴克拉姆公爵本人,有何感想?”

“覺得自己差人太多了。”尤里安率直地脫口而出。事實上,他不得不承認,萊因哈特的氣質、容貌、一舉手一投足都具有蓋過四周一切人事的絢爛光彩。現在,尤里安已經從親身感受上了解到,為什么連楊提督也會如此盛贊這個金髮的敵人了。

聽了少年這簡短而丰富的感想之後,馬利涅斯克輕輕地舞動他的眉毛。

“不錯,他現在是立于萬人之上、集所有權力和榮華富貴于一身的獨裁者,但是,他可不是天生就是公爵或宰相喲!羅嚴克拉姆這個顯赫的家姓也是在獲頒伯爵之位以後才有的,而在那之前,雖說也是個貴族,卻是有名無實的窮人哪!總之,他的父親是在賣了女兒之後,才使其後半生有了保障。”

“賣女兒……?”

“據說是被當時的皇帝納進後宮,不過,先不說形式上啦,實質上就等于是出賣。”

對帝國的下級貴族而言,美貌的女兒往往是貴重的商品,是打開通往富貴和權力大廳門扉的黃金之鑰。活用這種商品的不只是萊因哈特及姐姐安妮羅杰的父親而已。但是,身為皇帝的寵妃之弟,如果是個無用之人或許可以使大臣和門閥貴族們的反感消弭于無形,但是,萊因哈特那無人可比的才能卻堵住了他們嫉恨的排氣孔,最後終于爆發了。當然,萊因哈特對那些具有老舊而不值得嘉賞的價值觀的人們也不會曲意奉承,討他們的歡心。在萊因哈特眼中,他們只是存在著作為他消滅及報復的對象而已。連親生父親也不例外,萊因哈特不能原諒把姐姐賣給那老而醜的權力者以獲得生活保障的父親。一直到浪擲那所剩不多生命的父親暴斃了,萊因哈特仍然拒絕和父親和解。他之所以參加父親的葬禮,只是為了不願讓姐姐更悲傷而已……。

尤里安多多少少知道萊因哈特的過去,但是,現在聽到這些事卻更讓他覺得無從恨起這個理當憎恨的同盟之大敵,這讓他感到些微的困惑。個性剛烈、單純而摯愛著姐姐的少年身影取代了野心家的形象。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有些人便說羅嚴克拉姆公爵的成功是靠姐姐的提攜庇蔭,雖然這種說法未免有欠中肯,但事實上,如果不是這樣,他的人生起點就會在更惡劣的環境下形成了,是不是還會有今日的成就,確是個未知之數。”

“可是,他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不已經立了大功,成為一流的武人了嗎?”

“少尉您不也立了不平凡的功勛嗎?如果讓我再說一句,我想說的是,即使是‘奇跡的楊’,在你這種年紀時也只是個平凡的軍官學校學生。相較之下,你可算是快了一兩步了。”

尤里安那深褐色的瞳孔里罩上一層深思的雲霧。

“馬利涅斯克先生,你讓我覺得你盡挑楊提督和羅嚴克拉姆公爵的事來和我作比較,似乎是有意唆使我做什麼,假設真是這樣,那是沒用的,如果是層次比較低的對手,我或許會被人慫恿。可是,如果是和楊提督及羅嚴克拉姆公爵相比,那就什麼自負都沒有了。只會有適得其反的效果。”

尤里安好像想控制一下自己的語氣,可是似乎並不如人意。

“呀,我的話聽來像在唆使嗎?”馬利涅斯克並沒有退縮的表情,只是愛憐地撫弄著自己那稀薄的頭髮。

“如果是這樣,那是我的失言。其實我只不過是想說,沒有天生的英雄或名將,啊,或許這種說法就已有煽動的意味了。”

“不,是我說得太過份了。”

“那麼,我們就彼此彼此吧!呀,時間過得真快,我本來是要去見見其他的客人的。”

“客人?”

“老實說,光載你們三個客人是很不划算的,所以我盡量多找一些客人。對你們而言,這樣也有利于分散危險性。”

這一點尤里安是可以理解的。對象越多,監視及檢查的密度就不得不降低了。但他又不由得想道,費沙人似乎很擅長于這種把自己的獲利行為說成是為他人設想的論調,他甚至還想到,如果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真的表里如一地相信這種論調,那麼世界上就沒有人有任何損失了。至少,費沙人純就修辭上來說是對自己的論調深信不疑的。

尤里安問馬利涅斯克,是什麼樣的客人?然而,這只是利用來作為談話潤滑劑的話題而已,事實上他並沒有多大興趣。就如同尤里安擔心自己的來歷會引起其他客人的關心而造成困擾一樣,如果對方的來歷也不便為別人知悉的話,對方一定會有所隱瞞的。

“是地球教的司祭。”馬利涅斯克的回答很自然。

“不,應該說是更高級的司教。不管怎麼說啦,就是那種不用工作光靠一張嘴吃遍天下的人。”

馬利涅斯克並不想掩飾對那種身分的人所把持的偏見。

“不過,我們也不能不重視這種聖職者。只要有一個聖職者站在你這邊,就會有一○○倍的同志產生,情報網也就四通八達了。不過……”

豢養扮演皇帝、貴族、聖職者這些必須靠生產者的勞動才能生存下去、几近于廢物的角色的一般人們卻常常祟拜著這些人。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的矛盾,馬利涅斯克對此極為不平。他的說法由給人勤勉、注重實質利益的費沙人看來,應該不會是一件奇怪的事吧。

“可是,他是個重要的客人吧?”

“唉,那就很難說啦!”那個人並不是直接就找上馬利涅斯克的。他就像是有著不祥傳說的寶石,在賴以埋藏的脆弱地盤破裂之後失去了安身之所,几經轉手才落到馬利涅斯克手中。以前他是個以上賓之姿出入于自治領主府第的年輕僧侶,充分地獲得費沙那些保守大商人們的尊敬。如果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還在的話,一定會來討他的歡心,但是,自從帝國軍進駐費沙之後,魯賓斯基似乎就人間蒸發了,從沒有再出現于市民面前,而他也就失去了依賴的對象。

馬利涅斯克本身並不怎么具有投機性格。從某方面來說,他甚至還經常站在把不愛腳踏實地的船長波利斯﹒哥尼夫拉回地面上的立場,當然是盡可能地凡事穩打穩扎……。但是,既然這一次已決定冒險把尤里安﹒敏茲送到自由行星同盟領地去,危險度的增加就已不再是問題的重點了----貝流斯卡號的事務長這樣想。費沙有一句諺語正可以加強他這種想法----如果已吃下了超過致死量的毒藥,那麼,吃再多也是一樣的。

“怎麼樣?少尉,要不要伸展伸展筋骨跟我一起去見見那個一起搭船的客人是長得什麼樣子的?”

如此提出邀約的馬利涅斯克觀察著尤里安的表情,稍後扮出讓步的笑臉,輕輕地攤開了兩手。

“好吧,我老實說吧!我也是第一次見那個什麼司祭、司教的,事實上,我是有些害怕。如果對方是個半瘋癲的人,我可應付不了呀!所以如果少尉能跟我一起去,心理上也會踏實一些。”

尤里安覺得馬利涅斯克並不那麼可憎,何況,在小處上施惠也沒什麼損失。如果馬利涅斯克想設陷阱害他,沒必要等到此時,在這之前就有許多機會了。

尤里安答應了,他腋下挾著面包店的紙袋,跟在馬利涅斯克後面踏進了一棟似乎被所有人拋棄已久的眼看著就要傾圯的大樓內。不流通的空氣就像氣化了的泥濘,兩人在老鼠群為威嚇入侵者所合唱的背景音樂中上了二樓,打開唯一的一扇門。

“德古斯比司教在嗎?地球教的……”

馬利涅斯克朝著光線陰暗的室內,以鄭重的語氣開口道。他之所以不叫司祭,是因為他還沒有見過被賦與較高地位的稱呼而感到不快的人。毛毯慢慢地蠕動,露出一雙迷朦的眼晴凝視著兩個來訪者。

在希爾德的陪同下剛走進臨時元帥府的萊因哈特,接到了羅嚴塔爾一級上將攻陷伊謝爾倫要塞的報告。在辦公室候駕的兩名副官修特萊少將和流肯中尉迎進了年輕的金髮獨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之後,呈上了報告書。

“恭喜閣下。這樣一來,兩個回廊都在閣下的完全控制之下了。”

修特萊恭謹地說道,但總讓人覺得像是在朗讀。接著,流肯中尉也說了一些賀辭,但是,他說話的音調又像是在春天的野外中跳躍一般。希爾德對兩人形成強烈對比的不同說話方式感到相當有趣。

“希望今後也如此順利就好。”

萊因哈特接受了部下的致意。這是吉報,不應該會壞人情緒,不過,膨脹的氣球只消一根針就可以刺破的。以前在奪得伊謝爾倫要塞時,自由行星同盟的主政者們大概都確信他們會永遠支配要塞了。萊因哈特並不打算無條件地啜飲著勝利的美酒。

“楊威利似乎打算息事寧人哪!”

萊因哈特坐在桌子前,一邊用他那柔軟而有彈性的手指頭翻著報告書一邊喃喃地說著。羅嚴塔爾的報告中一點都沒有美化自己的功績,他完全客觀地、完整地報告了整個事實的經過。

修特萊凝視著年輕的主君。

“閣下,聽說楊威利是自己決定要放棄要塞、全面撒退的,這種行為難道不會招致同盟政府的憤怒而加以處分嗎?”

萊因哈特將目光從報告書中抬起來。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歡迎部下詢問。只要不是太愚蠢的問題,都會對他的知性及思考形成適度的刺激。

“如果處罰了他,又有誰能指揮楊的艦隊和我軍對抗呢?那些光躲在安全的地方寫裁決書的人就算懲處了司令官,但是和司令官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和士兵們也不會善罷干休的。如果在上位者不正視這個問題的話……”

同盟政府的那些高官們都是一些甚至比滅亡了的帝國門閥貴族們更無能的的白痴。萊因哈特冷冷地笑著。

“下官明白了,不過,只要確保伊謝爾倫要塞不落入我軍手中,不就可以將我軍的攻勢阻于伊謝爾倫回廊的一方而避免兩面受敵嗎?為什麼他不採取這個安全的策略呢?”

“一點都不安全。如果他這麼做,除了伊謝爾倫之外,同盟的所有領地都會失陷的。”

這是一刀兩斷的作法。

“而他要使同盟獲得勝利的唯一方法,便得讓他的艦隊能自由行動。”

“唯一的方法……?”

“不懂嗎?就是在戰場上打敗我呀!”

萊因哈特的聲音和表情都極為淡然,所以在這一瞬間有所感應的只有希爾德。她確實看到了那令人想起被棄置于冰原中的寶石一樣的蒼冰色瞳孔中放射出極光似的光芒。

修特萊少將和流肯中尉退下之後,萊因哈特叫來了傳令兵,吩咐他准備兩人份的咖啡。這個從幼年學校的學生當中挑選出來的少年,在這次“諸神的黃昏”作戰中奉命擔當萊因哈特的傳令兵。咖啡和奶精送進來時,撲鼻的香味頓時彌漫了整個室內。

“您既然看穿了楊提督的企圖,那麼,您仍然堅持要親身參戰嗎?”

面對希爾德的質疑,萊因哈特以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伯爵千金,我立定志向要成為一個霸者,而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為自己訂下了一個規定,就是一定要立于前線。以前被我打敗的那些無能的貴族跟我的不同點就在這里。這也是士兵們支持我的理由。”

一邊說著,萊因哈特稍稍降低他的視線,以銀匙輕輕撥弄著咖啡,瓷杯的純白和咖啡的褐黑形成絕妙的對比。而希爾德則仰望著他金黃色的額髮娓娓鋪述自己的意見。

“請容我多言,閣下。請您避開無益的戰鬥,回去帝都奧丁。如把費沙回廊交給米達麥亞提督,把伊謝爾倫回廊交給羅嚴塔爾提督的話,一定會有很好的戰果。閣下只需坐鎮後方,靜待著他們所帶來的勝利果實就可以了。”

萊因哈特沒有生氣,因為個建議的內容連他自己也都自覺到是極為常識性的。不過,他也沒有接受希爾德的建議。

“伯爵千金,我要作戰。”對萊因哈特這一句話,希爾德沒有反駁的餘地,因為他的語氣不像是發自一個渴望權力的野心家,反倒像是一個極欲抓住被遺忘夢想的少年心聲。現在,希爾德更確認到一點----對萊因哈特而言,戰鬥不只是一種手段,而是他生命的全部。而且,她有一種錯覺,自己仿佛成了想從少年手中搶走他僅有的小寶箱的嚴格而無理的女教師。這的確是錯覺,從“理”字方面來說,她的建議是絕對正確的。身為支配者應該讓部下有更多的機會去建立功勞,而不是一味地去搶功勞。

可是,要把戰爭從萊因哈特身上奪走,就好像把一只生龍活虎而且高傲不已的猛禽硬生生關在籠子里一樣,到時它那從瞳孔中放射出來的銳利眼神、從翅膀上散發出來的光彩必定會消失無蹤。

萊因哈特的人生是靠著和眾多的敵人作戰編織而成的。在他最初的十年人生中,唯一的同伴便是長他五歲的姐姐安妮羅杰。而這個唯一而且絕對的同伴,對萊因哈特而言是光明源泉的安妮羅杰,在即將成為老邁權力者的囚虜的半年前,為他找到了第二個真誠的同伴。

和萊因哈特同年,身高超出年齡許多的紅發少年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從此以後便常與萊因哈特為伴,守護著萊因哈特,為萊因哈特打敗敵人。當他們兩人奮力打退數倍于他們的惡童,意氣昂然地回家時,安妮羅杰雖然沒有贊賞他們,卻總是會為這兩個小勇士沖泡熱騰騰的巧克力飲品。裝在廉價杯子里的熱巧克力以其難以言喻的熾熱感覺溫暖了少年們的心。不管多麼辛苦,在這一瞬間似乎都有了回報。

和當時那種喜悅及滿足感比較起來,他覺得自己所報之餘姐姐的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萊因哈特的心態並沒有遲鈍到會認為給予姐姐崇高的地位就會使姐姐高興。但是,讓外人知道姐姐對他有多重要,而能以外在物質表現出來的,除了給與崇高的地位之外,難道還有其它的方法嗎?公爵夫人或者女大公的稱號,以及隨著稱號而來的莊 園、邸宅及年俸金,不管是多麼大的賞賜,萊因哈特對姐姐的濃烈感情都不能表達于萬一。

然而,萊因哈特為姐姐所準備的東西名單上,獨獨沒有“新配偶”這一項。萊因哈特本身所意識到的,或者沒有意識到的幾個心理因素,使得他不承認有所謂的“姐姐的配偶”的存在。看在希爾德眼里,她不禁有著無比的恐懼感,只要有那個無人可比的姐姐存在,萊因哈特不就無法像常人一樣戀愛了嗎?當然,那或者是她杞人憂天,或許只是讓萊因哈特愛慕的女性尚未出現而已……。

“照原定計劃,明天離開費沙。”萊因哈特把視線從昂貴的白瓷咖啡杯上移開,然後宣布道。希爾德把那時間極短但確實在其它世界中游移的心拉回到現實世界中。她答了一聲“是”,但是也察覺到自己心神的不定。

“伯爵千金,總之一句話,如果我要掌握全宇宙,我會赤手去拿,而不是隔著一層手套。”

希爾德全身全心地贊同萊因哈特的話,但是心中卻微微罩上一層薄霧。原本厚得讓人不知外面時間飛逝的窗帘綻開了一條縫,黎明前的微弱光芒瞬間照亮了他的側臉,或許那只是瞬間的錯覺和幻影構成的粗略而沒有色彩的圖畫。但是,希爾德覺得萊因哈特的話不僅暗示著他的生存方式,也暗示著他的死亡形態。然而,現在的萊因哈特就像是一團燃燒旺盛、永不熄滅的熊熊烈火,發自體內而及于手腳尖端的逼人熱力.正絲毫不見衰竭地持續散放著。

當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離開占領地費沙,重新登上征服之旅的當天,畢典菲爾特、法倫海特兩提督剛好率領著艦隊從帝國到達了費沙。他們預定在五天後尾隨萊因哈特之後踏上征途,因此士兵們便在異鄉獲得了最後的休假日。

讓費沙的市民產生令他們難以表現的感慨之情,是在他們看到跟在法倫海特、畢典菲爾特之後從帝國軍的戰艦中出現的人物。這個人叫博爾德克。他曾任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副官及駐帝國的事務官,至少不是個無能的男人。最近,他因為沒能事先報告帝國軍侵略的消息以致身價暴跌。但是,他在宇宙港獲得羅嚴克拉姆公爵出發前所頒賜“費沙代理總督”之稱號,事情發展至此,費沙市民不得不認清他並不是不知道帝國軍的侵略行動,而是有意隱瞞事實。也就是說,原被稱為“自治領主的心腹”的人是出賣費沙的自由及獨立以換取自身“代理總督”地位的賣國賊。

“賣國賣親----但是,盡量賣個好價錢!”這是費沙市民們惡意的嘲諷,不過,自己突然變成了被賣之身,當然也高興不到哪里去。然而也有人認為,由費沙人擔任費沙的行政長官比由帝國軍直接支配要好得多。更積極的人則主張時代自有其變化,既然將會出現統一支配全人類社會的大帝國,那麼,費沙就應在新的環境下尋求進一步發展的道路,太拘泥于原只是形式上的政治地位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為。

這些都是很具說服力的見解,但是,人類要處理感情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市民眼中那個坐在“代理總督府”中開始處理行政事務的博爾德克的形象實在沒辦法單純化。

更何況,費沙人所信奉的理念之一便是“靠自己的腳站起來走路”,所以要他們支持穩穩地安坐在帝國軍推動著的嬰兒車中的博爾德克實在是很困難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另一個更大的疑團使得市民們在酒館或家庭中不時地如此竊窈私語。

“魯賓斯基那個‘費沙的黑狐’跑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在某個地方袖手旁觀帝國軍的占領行動及博爾德克的一步登天?”

不管是哪個時代,在哪一種政治體制中,權力者總是有著市民所無法知道的秘密處所。形式上似乎與躲在閣樓中建造夢幻之城的小孩子一樣,但是,出發點卻完全不同。權力者主要是對一朝喪失權位感到恐懼,以及一種保身的利己主義使然。

因此,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所使用的秘密藏身處並不是他一手建造的,而是活用了先人的遺產。這個夠聰明----或者說夠狡猾----的
位置就在只有極少部份人知道的高級官員們專用的地下掩體的更下一層,由于水的供給、排氣、排水、排熱等生存不可或缺的系統,是分散于能源常規消耗型的公共設施群中,並且與之連動,所以被探查出來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和不到十名的貼身保鏢躲在這座無名地下宮殿的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表面上似乎很安于這種軟禁似的平靜生活。掩體內的布局為了消除住在里面的人的壓抑感而刻意鋪設得一如豪奢的王朝宮殿,由于同樣的理由,天花板也特意挑高,整個空間多出了許多無用的部分。在飲食方面,菜單更是丰富得號稱在一年內不會有同樣的餐點上桌。魯賓斯基的情人多米妮克﹒尚﹒皮耶爾,是掩體內唯一的女性,雖然她常常和自治領主膩在一起,然而,這一對情侶之間會話的針鋒相對,是那些忠實但單純的近侍們所難以想像的。

譬如,某天由魯賓斯基開頭的談話內容是這樣的:“為了從費沙逃出而讓你費盡各種心思的地球教司祭德古斯比,好像終于找到救星了,真是不容易啊!”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也許是個很好的歌手及舞者,要說演技嘛,以前我就說過,你離合格線還差很遠。”

魯賓斯基的語氣讓人聯想起哀嘆弟子不肖的工匠。多米妮克把威士忌酒杯放在情人面前時,桌面發出了不小的響聲。

“或許吧!不過,魯伯特﹒蓋塞林格,那個你最愛的兒子,在被你殺掉之前還一直相信我是他那一邊的哪!”

“他不是一個有敏銳感受力的觀眾。因為他不是純粹在觀賞演員的演技,而是藉著從本身抽離出來的幻想投影在演員身上來自我陶醉罷了。”

當多米妮克大膽地說出那個原本想殺死親生父親卻反而被殺的青年的名字時,殺子的父親臉上並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手上酒杯中的酒也絲毫沒有晃動一下。他的冷靜或者假裝冷靜的態度不由得使多米妮克的神經為之崩潰。她放棄了佯裝不知情的努力,轉過來反擊魯賓斯基。

“看來我也得去保險公司投保了,一想起我把自己的命運委托在你這種人身上,就讓人不寒而悚。”

一直相信著她的已故魯伯特﹒蓋塞林格,曾指示要她協助知道費沙與地球教的秘密關系之証人德古斯比設法逃離費沙,對這件事,多米妮克一直保持緘默。如果在其它的事情上,她必定會發揮其饒舌的本能。

“老實說吧,我並不喜歡參與殺害你兒子的行動。事後想來真不是滋味!”

“打一開始我就不認為你會高高興興地參與。”魯賓斯基以他那奇妙而欠缺感性的眼睛凝視著照明設備反射于酒杯中冰塊上的光芒,隨即把視線移到情人身上。

“你沒有選擇魯伯特而選我,只是純粹站在利益上考慮。而現在已証明了你的盤算是正確的了,所以最好不要說那些放馬後炮的話,那無異是用海棉去吸打翻了的牛奶一樣。”

“打翻的牛奶至死仍以為自己已超越了產奶的牛,自認為天下只有自己是智者,真是自取其辱啊!”

“是呀,不好的地方實在太像我了。如果他多學一點抑制自己的鋒芒的話,就不用這么早死了……”

“教育兒子是父親的義務吧?”

“一般而言,是的。可是,那並不意味著凡事都要模仿父親,走和父親一樣的路。總之,如果還有其它愛好的話,立志當個學者或藝術家都好,我會全力支持的。”

多米妮克露出探詢的目光,然而,她實在是看不出魯賓斯基到底葫蘆里賣什麼藥。

“結果你還是以自我生存為優先。所以你也應該了解我的立場呀!”

“我是了解呀!不只是我,人類對比自己低等的事物總是很能理解的。”

魯賓斯賓以比嘲笑更重的語氣回答,然後又朝著還沒喝乾的杯子中倒入新的威士忌。

“我有意和地球教這個代用品斬斷關系。你所做的事,基本上和我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我並沒有阻止。”

地球教的力量大半來自其秘密性。當其秘密的鎧甲被擊破,陽光照射進來時,那存在于陰暗的房子當中達八世紀之久的惡靈也只好走上毀滅一途了。

魯賓斯基將今後可資被利用的人、應該活用的事件,一個個在腦海里串聯起來。為了完成復雜的設計圖,今後將持續一段潛行的日子,時間應該是讓嫩芽茁長的大好溫床。

獨立商船貝流斯卡號是在一月二四日載著不合法的八○名乘客離開費沙的。由于萊因哈特的動身,加上費沙民政的重新上軌,民間航路好不容易又獲準開啟了,貝流斯卡號加入了第一批船只的航行。不過,開啟的航路只有費沙和帝國之間,同盟方面則還處于閉鎖狀態。當然,他們是隱瞞了目的地而離開的,不過,如果被帝國軍抓到,難免就會淪為俘虜,這是船上的每個人都必須覺悟到的。

出發之前,馬利涅斯克為了安全起見,所以玩了幾個小詭計。他向代理總督府通報說“有企圖航行向同盟領地的船隊”。

“誰也想不到通報者就是主謀呀!”馬利涅斯克對尤里安這樣說明,可是尤里安認為實在不必要故意朝蛇窩里丟煙火,打草驚蛇。而身為副官的馬遜准尉則勸他把事情全權委托自認為是個中行家的馬利涅斯克去辦理。因為要抓住人心,就必須尊重對方的實績和自尊。尤里安一半是為了給馬遜面子,遂聽了他的建議。有很多事情是自己的能力所不及的,他也沒有辦法事必躬親。楊威利不也說過嗎----盡了力而還作不好就不要勉強﹔伸手不能及之處,不管再怎麼擔心也夠不著,不如就委托給想作的人去做,這
才是最明智之舉。可是,楊的說法似乎帶有很重的辯解味道。

駕駛員卡列﹒維洛克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對尤里安頗具好感。或者倒不如說,他仿佛在見面之前就決定要對尤里安抱持好感似的。他覺得尤里安要躲過帝國軍的監視和追捕而潛回同盟領土,所需具備的勇氣與他那稚氣未脫的臉孔實在搭配不起來。因此,他在贊賞之餘還些許的感嘆,也因為這樣,他決定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使這趟逃亡之旅能順利成功。尤里安雖然覺得他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這個男人卻也有他近似煽動者的性格。如果集結同盟殘存的軍事力量及費沙的財力,要打倒帝國軍并不是不可能的,具體的組織化方法便是如此如此----他不對尤里安說明航行的技術,反而正經八百地提出反羅嚴克拉姆的統一戰線之類的提案。面對他這些論調,尤里安只有苦笑。聽來似乎同盟的敗北與滅亡已成既定之數了,這令尤里安感到意外。他一直確信,只要楊威利健在,應該就不會袖手旁觀同盟軍深陷萬劫不復的深淵。或者楊本身會評論說這不是確信而是信仰,因而感到困惑。但總之,目前對尤里安而言,楊威利和民主主義、自由行星同盟仍然是三位一體的。

在同行的乘客中----几乎都是在偶然的情況下被選出來的----尤里安最關心的便是號稱地球教司教的德古斯比。在短短的時間內,從瘋狂信仰的清教徒一變而為褻瀆神明的浪蕩者,其心境的複雜,尤里安當然是不可能完全理解的。他之所以對這個人有莫大興趣,第一個理由便是和馬利涅斯克事務長一起去訪問德古斯比的藏身處而和他面對面時所留下的深刻印象。當時,尤里安只覺得視覺仿佛發了霉似的,這種惡劣的感覺令他難忘﹔第二個理由是地球教所具有的政治背景。當然,這些疑點並不需要在搭船前就獲得解答。
於是,尤里安便以獨立商船貝流斯卡號的乘客身分離開了費沙。

這是帝國軍和同盟軍在蘭提馬利歐星域起正面激烈衝突的半個月前的事。又過了半個月之後,尤里安搭上了另一艘船到達了同盟首都海尼森,這件事在幾本史書上都有記載。

----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 ----


[ 第二章 楊提督的方舟艦隊 ] [ 第四章 雙頭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