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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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繁星點點

伊謝爾倫要塞陷落!

這凶訊震撼了整個銀河帝國。

「伊謝爾倫不是難攻不下的嗎?」

軍部尚書艾倫博克元帥在辦公桌前神色凝重地說著。

「真不敢相信.該不會是誤報吧?」

帝國軍統帥本部長斯坦赫夫元帥以沙啞的聲音說著,在確認了事實之後,他也閉鎖在一片今人窒息的沉默訝然之中。

連一向對國政漠不關心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也派遣宮內尚書諾伊格倫傳召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入宮作事態說明。

「帝國領土對外敵而言必須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這是不可變的事實。但是今日發生了如此的憾事,有擾陛下聖安,完全是臣等的不慎所致,實感萬分慚愧。」

惶恐不安的侯爵所做的稟奏,流傳了出來。

※       ※       ※

「真是奇異的論調啊,吉爾菲艾斯。」

在元帥府的辦公室內,羅嚴克拉姆伯爵向他的心腹好友說道。

「帝國領土好像是連寸土都不可受『外敵』之侵犯吧!叛亂軍何時又成了對等的外部勢力了?就是不敢去面對現實才會導致這樣的矛盾。」

建立元帥府並將帝國宇宙艦隊的半數納入指揮之下的萊因哈特,每天都費心在人事安排上。

基本上,他採用下級貴族或平民出身的年輕軍官,使一線級的指揮官的平均年齡大幅下降。渥佛根·米達麥亞、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卡爾·古斯塔夫·坎普、弗利茲·由謝夫·畢典菲爾特等這些少壯氣銳的軍官們都被冠上了新任提督的稱號,元帥府內充滿了年輕的活力和霸氣。

但是在這幾天,萊因哈特總是感到好像缺乏了點什麼,勇敢而富有戰術能力的前線指揮官是彙集了,但卻找不到能擔任參謀的人才。

對於在軍官學校以優等生畢業的那些貴族出身的參謀將校,萊因哈特並不抱什麼期望。因為他十分清楚軍事能力並非光靠學校教育就可以培養出來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毫無疑問天生的軍人會成為學校的秀才,但反過來說,學校的秀才卻未必是天生的軍人。

而吉爾菲艾斯是不可以擔任參謀的.身為自己的心腹好友,他在代理萊因哈特的位置時,必須指揮統率整個艦隊。而和萊因哈特在一起時則要審時度勢,從大局著眼,協助決策,這才是心腹應該做的事。

前些日子,在卡斯特羅普星系動亂之際,萊因哈特讓吉爾菲艾斯以代理人的身份出征。這是要讓吉爾菲艾斯建立自己的功績和地位,以讓眾人承認他為萊因哈特軍團副司令官的一種手段。

為此,萊因哈特請求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向吉爾菲艾斯頒下敕令。

最初,立典拉德侯爵感到不悅,他深恐萊因哈特勢力的坐大而想駁回這個建議。但此時,侯爵的政務輔佐官懷茲,向侯爵提出了意見。

「這樣不是很好嗎?吉爾菲艾斯少將是羅嚴克拉姆伯爵的心腹。如果討伐成功了,我們給予褒賞,賣個人情,往後總會有好處的。倘若他失敗了,就是推舉他的羅嚴克拉姆伯爵的責任了。我們再重新命令伯爵前去討伐不就得了?縱然討伐成功了,但部下既已失敗過一次,伯爵也就無從誇稱自己的功勞了。」

「如此說來,的確是不錯。」

侯爵接納了,並處理了頒令吉爾菲艾斯討伐卡斯特羅普的敕令手續。至於萊因哈特曾暗中賄賂懷茲,要他去做如此建言的內幕,侯爵則一點也不知情。

就這樣,吉爾菲艾斯接下了敕令。對帝國軍人而言,這代表了某種身價.但那也只不過是形式上的.要讓這地位實質化,吉爾菲艾斯必須立下實質的武勳才行。

而卡斯特羅普星系動亂的起因是這樣的——

在這一年,卡斯特羅普公爵歐以肯,在自宅使用宇宙船,不慎意外死亡。

他身為貴族,私下有徵稅權,集富貴財力與權勢於一身。而在擔任朝廷重臣的前後十五年間一直擔任著財務尚書一職,在這段期間,他駭人聽聞地擅用手上職權拚命地搜刮財富,雖然常常牽涉到許多不名譽的冤獄事件,但法律對貴族的犯罪行為原本就較鬆弛,而在真的無法脫去罪責時,他也巧妙運用了權力和財力,逃過了應受的處罰。

當時的司法尚書魯格伯爵以「絕妙的奇術」來加以諷刺,甚至在同為門閥貴族的眼中看來,其濫用特權也已到了毫無節制的程度了。身為帝政的支柱,如果不遵守一些身為公務員的法則的話,民眾對某一個重臣的不滿,很容易演變成對體制的不信任。

卡斯特羅普公爵的死,對帝國的財政、司法兩部門而言,實在是值得慶幸的大好消息。可以說是個公然鞭屍的機會.這樣可讓民眾知道,即使是大貴族也絕不能免除法律的約束,除此之外,也可牽制在貴族中存在的無數「小卡斯特羅普」,因此,非得籍此顯現一下帝國的法律及行政的威嚴。更何況卡斯特羅普公爵在生前中飽私囊的公款及收受的賄賂一定是一筆莫大的數目,如果能收歸國有,那麼對被軍事開支壓迫得艱苦不已的財政來說也得以喘一口氣了!

雖然在歷任財政官僚之中,一直有人提議向貴族納稅,但如此做勢必改變自魯道夫大帝以來的治國方針,也有可能會引發叛亂或宮廷革命。但只以卡斯特羅普公爵個人為對象的話,貴族們的反對聲浪自然會少得多了。

財政省派遣調查官到卡斯特羅普星系。但在此發生了棘手的事件。

卡斯特羅普公爵有一個兒子名叫馬克西米利安,他在父親死後曾透過國務尚書要求得到皇帝的認可,得以繼承亡父的爵位及資產。但因為進行調查的緣故,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將繼承手續延期了,意圖在財務省的調查終結後,設法沒收其前代歐以肯以不法手段取得的那部份資產,再承認其財產繼承權。

馬克西米利安則對此產生了反抗。身為重臣、大貴族的子弟而對特權財富有著相當貪婪的利己個性的這個青年,並沒有亡父所擁有的那份政治力量。在調查期間,他竟放出獵犬去追趕財務省的調查官。而這些獵犬是一種經過DNA處理,在頭上有著圓尖錐形頭角的有角犬,可說是一種象徵貴族權力中暴力一面的凶暴異獸。

這位欠缺想像力的青年似乎沒有發覺到自己的行為無疑是給了重視威信的帝國政府狠狠的一巴掌。而帝國政府是不會憑白忍下這份屈辱而善罷干休的。

再度派遣的調查宮也無由地被趕了出來,財務尚書凱爾拉赫子爵請求國務尚書傳令馬克西米利安入宮。

收到措詞嚴厲的召見狀時,馬克西米利安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出了問題但因為本身缺乏足夠的判斷力,他不自禁地陷入極度的恐慌中。心想,只要一到帝國首都就再也回不來了,於是對召見狀不加理會。

卡斯特羅普公爵的許多親族和姻戚,因為憂慮此一事態而紛紛出面嘗試調停,不過卻只有更加刺激馬克西米利安的猜疑心。

他的親族之一——以溫和的為人受到相當高評價的瑪林道夫伯爵佛蘭茲前去勸說,結果被他監禁了,和平解決的方式已經不可能。完全狂亂的馬克西米利安以領地警備隊為核心私自招兵買馬,帝國政府決定派軍討伐。

由修姆德提督所率領的艦隊從奧丁出發的當時,正值亞斯提星域中帝國與同盟兩軍衝突的同時——而第一次的討伐軍敗北了。

在社會適應力上不及格的馬克西米利安,卻在純軍事方面有著某種程度的才能,而討伐軍過於輕敵,沒有定下任何作戰計劃就展開攻擊,在這種種原因之下導致了這種結果,總之,討伐軍在強行登陸時受到奇襲,修姆德提督戰死。

第二次的討伐軍也失敗,馬克西米利安乘勢企圖吞併鄰近的瑪林道夫伯爵領地,欲在帝國的一隅建立半獨立的地方王國。瑪林道夫伯爵領地的領主佛蘭茲雖在馬克西米利安的監禁之下,但善戰的瑪林道夫伯爵家的警備隊抵擋了侵略而來的馬克西米利安軍,並向奧丁請求救援。

在這種狀況之下,吉爾菲艾斯被授命前往平亂。而他將這歷時半年的動亂在僅僅十日之間成功地平定了。

首先,吉爾菲艾斯假裝要前去救援瑪林道夫領地,令敵人產生這種錯覺之後再急轉前往卡斯特羅普領地。馬克西米利安由於害怕根據地被攻奪,立刻解除對瑪林道夫領地的包圍,被迫率全軍向卡斯特羅普領地急行,就這樣,瑪林道夫領地的危機解除了。不過吉爾菲艾斯攻向卡斯特羅普領地的這個行動,本來就只是一種聲東擊西的手法。

心急於根據地危機的馬克西米利安,對背後的防備疏忽了。吉爾菲艾斯將艦隊隱藏在小行星帶之中,急襲其毫無防備的後方,給予毀滅性的打擊。

而從戰場中逃脫的馬克西米利安,被期望能減輕罪行的部下所殺,殘餘者則全部投降了。

就這樣卡斯特羅普的動亂,很簡單的解決了。雖說平亂要花上十天的時間,但六天是從帝國首都前往征途所花費的,二天是在卡斯特羅普做事後處理,實際的戰鬥不過只費了二天的時間而已。

在此次平亂中,吉爾菲艾斯顯現出其非凡的用兵才能,萊因哈特感到很滿意,他元帥府內的提督也點頭稱是,門閥貴族為之驚愕。不僅是萊因哈特,連其心腹都有著如此高明的手腕,對他們而言絕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武勳畢竟是武勳。吉爾菲艾斯晉升為中將,並授與金光燦爛的「雙頭鷲武勳章」。國務尚書立典拉德侯爵以代理帝國宰相的身份將此章授與吉爾菲艾斯,並稱讚其功績,囑咐他要感謝皇帝陛下的恩寵,竭盡忠誠。

吉爾菲艾斯知道事情的內幕,所以對於被懷茲所教唆的立典拉德侯爵的逢迎態度感到無趣至極,當然這份心情並沒有表現於外。

而且,要對皇帝竭盡忠誠,在吉爾菲艾斯的想法中,這實在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可笑之至。把他所要竭盡忠誠的對象從他面前搶走,而一直霸佔著的人,不正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嗎?他一直以來戰鬥的目的,不是為了帝國,也不是為了帝室,更不是為了皇帝。

其實紅髮而身材高挑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在宮中上至公爵家的千金下至幫傭的少女,無人不對他懷有好感。但他本人似乎是一點也沒感覺到,要真感覺到的話,大概也只會覺得困惑吧!

就這樣,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漸漸地確立了各自的地位之時,在他們的面前出現了頭髮半白的奧貝斯坦上校。

希望有個參謀——萊因哈特的這個願望,此時越來越強烈了。

他所想要的參謀,並不是完全軍事上的人才,否則萊因哈特自己和吉爾菲艾斯就已經足夠了。他所需要的是更具政治策略方面的人才,今後他將要面對宮廷之中的門閥貴族們,明白的說,就是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的陰謀事件將會增加吧,萊因哈特這麼料想著。吉爾菲艾斯是不能作為這方面的商討對象的。這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性格或思考方式的問題。

注視著這個將手槍交給衛兵,非武裝地走進辦公室的男子,萊因哈特在腦中過濾了一下人名。似乎還沒有任何事情能成為他對這男子抱持特別好感的理由。

「是奧貝斯坦上校吧!找我有什麼事呢?」

「首先,請閣下讓不相干的人退下。」

以近乎自尊自大的態度,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提出了如此要求。

「這裡只有三個人在。」

吉爾菲艾斯默然不語,萊因哈特以銳利的眼光,冷冷注視著這位客人。

「吉爾菲艾斯中將就形同我本人一樣。你難道不明白嗎?」

「這個我知道。」

「你是有話不想讓他聽到吧?但是稍後我再告訴他,結果不是一樣嗎?」

「那當然是閣下您的自由了。但是閣下,要成就霸業就需要各種不同的人才?識才善任,我想該是如此……」

吉爾菲艾斯看著萊因哈特,略帶顧慮的說:「元帥閣下,我還是暫時到鄰室等候好了……」

萊因哈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吉爾菲艾斯離開後,奧貝斯坦才轉回正題。

「說實在的閣下,我現在處於相當為難的境況,我想閣下應該知道的……」

「伊謝爾倫來的逃亡者,要受到懲誡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傑克特提督還壯烈地犧牲了呢!」萊因哈特的回答冷冷淡淡的。對奧貝斯坦的話不為所動。

「在平凡的指揮官眼中,我只是一個卑劣的逃亡者罷了。但是閣下,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希望閣下能聽一聽這些話。」

身為伊謝爾倫駐留艦隊旗艦唯一生存者的奧貝斯坦。正因為他的生還,而處於要接受制裁的困境。未盡到輔佐指揮官糾正其錯誤的職責.而且又只顧自己一身的安全逃跑-這就是他遭人白眼、受到彈劾的理由,而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伊謝爾倫的失陷,必須有個適當的替罪羔羊來承擔一切責任所致。

聽了萊因哈特冷淡的回答,奧貝斯坦突然把手指放至右眼,不久他將手放下來時,在臉的眼眶部份,出現了一個異樣的空洞。頭髮半白的他將放在右手掌上那小小的有如球型結晶體的東西,呈現在這位年輕元帥之前。

「請看看這個,閣下。」

「……」

「我想大概吉爾菲艾斯中將告訴過您吧?我的雙眼是假眼。如果是在魯道夫大帝的統治時代,我會因『劣質遺傳因子排除法』而在幼兒時就被殺害了。」

將拆下的假眼再裝回眼窩,奧貝斯坦從正面以深注的眼光投向萊因哈特。

「您瞭解嗎?我痛恨著魯道夫大帝和他的子孫,以及他所創出的一切事物……也就是銀河帝國高登巴姆王朝。」

「實在是大膽的言論。」

年輕的元帥似乎感受到仿若密室恐懼症患者的那種窒息感。這個男子的假眼有著壓迫他人的機能——或者是裡面裝有壓迫感的因子吧?年輕的元帥不禁起了這種非理性的疑惑。

在隔音設備完善的室內,奧貝斯坦雖壓低了聲音,但聲音的內容卻彷彿突如其來爆發驚天動地巨響的春雷。

「銀河帝國,不!高登巴姆王朝必須滅亡。我多麼渴望能夠以我自己的手來毀滅它。但是我並沒有那份力量。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協助新的霸主登場。也就是您,帝國元帥,羅嚴克拉姆伯爵。」

萊因哈特幾乎能清晰地聽到那帶電空氣發出的破裂聲。

「吉爾菲艾斯!」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萊因哈特叫喚著心腹好友。壁面開啟了,紅髮的年輕人那高大的身軀從中出現。萊因哈特以手指指著奧貝斯坦。

「吉爾菲艾斯,立即逮捕奧貝斯坦上校。身為帝國軍人,說了對帝國不敬的叛逆言辭,是不可饒恕的!」

奧貝斯坦的假眼發出激烈的光芒。紅髮的青年軍官以神速的技巧用右手拔出了手槍,瞄準他胸部心臟的位置。自幼年學校以來,他在射擊技術上無人能出其右。即使奧貝斯坦拿著手槍試圖抵抗,也只是無益的抗爭罷了。

「原來您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人……」奧貝斯坦幽幽地歎道,失望和自嘲的苦悶陰影掩上了他那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臉孔。「也好,您就以吉爾菲艾斯中將一個人為心腹,去走您那狹小的道路吧!」

一半出自演技,一半出自真心的發言。將視線投向萊因哈特那沉默的身影之後,他又把視線投向吉爾菲艾斯。

「吉爾菲艾斯中將,你能開槍打我嗎?我就這樣手無寸鐵,你也能開槍嗎?」

萊因哈特沒有再下進一步的命令,吉爾菲艾斯仍瞄準著他,心裡猶豫著是否要在扣板機的手指上施加力量。

「你無法開槍吧?你就是這樣的人,雖然值得尊敬,但要威就霸業卻是不夠的。有光就有影……但是年輕的羅嚴克拉姆伯爵大概還不能理解吧?」

萊因哈特凝視著奧貝斯坦,同時暗示吉爾菲艾斯收下手槍,他的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

「你真是大膽直言。」

「你是能夠激起部下忠誠心的人。」

奧貝斯坦平靜的回答,他知道這一次的賭注他押對了。

萊因哈特點了點頭。

「好吧,我就從貴族那邊將你買過來.」

軍務尚書、統帥本部總長、宇宙艦隊司令長官——這三者被稱為帝國軍三長官,由一人同時兼任三職的例子,近一世紀來也只有往昔的皇太子奧特佛利特而已。

他另外還兼任帝國宰相,從此以後,帝國宰相就不再正式的任職,而由國務尚書為其代理,這是避免臣下沿循皇帝的先例所致.

奧特佛利特在皇太子時代有能力且有聲望,但在即位為皇帝奧特佛利特三世之後,在一次次的宮廷陰謀中,他的猜疑心日益嚴重,四次更換皇后,五次更改帝位繼承人,後來因害怕被毒殺而極少進食,在四十多歲時因衰弱而駕崩。

「卿等不迴避責任也不棧戀地位,這種廉潔實在值得稱道。但是三長官的職位一旦懸空,恐怕至少會有一個職位落入羅嚴克拉姆伯爵的手中了!你們也不想自己所做之事將會成為他晉升階位的助力吧。你們在經濟上沒有困難,就將你們今後一年的薪俸收歸國庫作為處罰如何?」

國務尚書說了之後,斯坦赫夫元帥臉上浮現出苦澀的表情,回答他道:「這一點我們也不是沒有想到,但我等身為軍人,如果因而被說成因棧戀地位而不肯引退,壞了規矩,那就太令人遺憾了……無論如何請受理此事。」

立典拉德侯爵不得已只好前往皇宮向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遞呈三長官的辭職奏章。

仍是以那有氣無力的衰弱樣子聽取國務尚書報告的皇帝,命令侍從到元帥府傳喚萊因哈特。只需用TV電話就可達成的事,還特地派人前去傳喚,這是顯示銀河帝國皇帝至高無上權力所必需要的形式之一。

萊因哈待前來晉見後,皇帝將三份請辭遞了給這年輕的帝國元帥讓他先看了一遍,然後以那種像叫小孩子選擇禮物般的口吻詢問他,想要哪個職位?看了憮然地站在一旁的國務尚書一眼,萊因哈特答道:「自己沒有立下任何功績就去搶奪他人的地位,這不是臣所做得到的。伊謝爾倫要塞的失陷是因為傑克特、修特豪簡兩提督的疏忽,而傑克特提督也已經以死謝罪,另一位則在敵人的獄中。我想沒有其他應該擔負罪責的人了。無論如何請不要責罰三長官,希望陛下能再三思。」

「哦,你真是毫無私心啊!」

皇帝有點驚奇地道,看著對事態的意外感到訝然的國務尚書。

「伯爵既如此說,國務尚書的看法如何呢?」

「……年輕的伯爵能有此見識,臣深表佩服。臣也希望對有功於國家的三長官,能給予寬大的處置。」

「既然你們兩人都這麼說,朕也不會給予他們苛刻的處分。但是也不能完全不追究罪責吧……」

「如此好了,陛下,今後一年,收回他們的薪俸,充當為戰歿將兵遺族的救濟基金,這樣如何?」

「這樣做的話,也好,細節就交由國務尚書處理,沒有其他事了吧?」

「是的。」

「那你們兩人可以退下了,我得去溫室照料薔薇了。」

兩人退出了宮殿。

※       ※       ※

不到五分鐘後,有個人悄悄的回來了。因為略有跑步,七十五歲的立典拉德侯爵得先調緩一下自己呼吸的節奏,去到皇帝所在的薔薇園時他已回復了肉體上的平靜。

色彩豐富和芳香亂舞的薔薇群之中,皇帝仿若朽木一般站在那裡。老貴族走近過去,非常謹慎的跪倒在地。

「微臣惶恐,陛下……」

「什麼事?」

「要稟報此事之前,臣唯恐此事會引來陛下的不悅……」

「是羅嚴克拉姆伯爵的事嗎?」

在皇帝的聲音中沒有一絲一毫尖銳、激動或熾熱的成份。不禁令人聯想起風沙的聲響,活脫脫是毫無生氣老人的聲音。

「你又要說朕給予安妮羅傑的弟弟過度的地位和權力了吧?」

「陛下已經知道了嗎?」

皇帝所說的話意外的明晰,使得國務尚書為之震驚。

「你是認為他膽大妄為,不只會致力於其身為重臣的權力,也許還會企圖篡奪皇位吧?」

「陛下英明!說起來為臣也有所忌憚……」

「這不是很好嗎?」

「啊?」

「並不是從人類誕生開始就有高登巴姆王朝存在的,就像沒有不死的的人一樣,也沒有不會滅亡的國家。在朕這一代讓銀河帝國滅亡也沒有什麼不好吧?」

皇帝低低地發出乾涸沙啞的笑聲,使國務尚書為之戰悚。就像掉進無有盡頭的黑暗深淵,讓他從靈魂深處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

「反正都是要滅亡的話……」

皇帝的聲音像彗星那不吉利的尾跡一掃而過。

「就讓它轟轟烈烈地滅亡吧……」

在心不甘情不願,且不愉快的情況下,三長官也不得不接受了萊因哈特所做的這個人情。第二天,當萊因哈特出面請求免除巴爾·馮·奧貝斯坦對伊謝爾倫失陷的責罰,以及轉屬到自己的元帥府一事時,也使得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一方面也認為自己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寬容」之恩惠,也就不能對他人作出嚴厲的處分了,反正不過是一個上校的進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總之,奧貝斯坦獲得了滿意的安排.

有關萊因哈特主動捨棄晉升帝國軍三長官地位的做法,宮內眾說紛紜。

「他大公無私嘛!」

有這種好意的評價,但也有——「什麼話,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這兩種肯定和否定的觀點,各佔一半。

不管是哪種說法,萊因哈特都絲毫不在意。三長官的地位隨時都可以拿到手,暫時借給那些老將吧!況且這些地位對他而言不過只是他人生路程的一小點罷了。

有朝一日當萊因哈特登上至尊之位時,毫無疑問將會兼任三長官職位的吉爾菲艾斯,這些天來卻一直心事重重。

「怎麼了?吉爾菲艾斯,看你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吧?」

「您應當知道,何必明知故問。」

「別生氣,是有關奧貝斯坦的事吧?我也曾懷疑過那個人會不會是門閥貴族派來的,但是他不是那種會受命於貴族的人。頭腦雖然聰明但怪癖太多。」

「那他會受命於萊因哈特大人嗎?」

萊因哈特微微地側著頭,他那華麗的金髮也傾往一邊。

「就是如此……我並不期待那個人的友情或忠誠心。他只不過想利用我,以達成他自己的目的罷了。」

說著他伸出那細長的手指,輕輕的撫弄著友人那仿若紅玉溶液染成的頭髮。在沒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萊因哈特常常做這種事。在少年時期,偶而和吉爾菲艾斯略有不和的時候——這種情況並不會持續太久——他會說「什麼嘛!像血一樣的紅毛」,而在他們和好時,他會說「像火焰燃燒一樣好看。」總之,要視乎萊因哈特的心情而定了。

「……所以說,我也要利用他的頭腦,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麼都不重要。如果連他這樣一個人都無法駕馭,那就更別期望什麼宇宙的霸權了,不是嗎?」

政治不是看過程或制度,而是看結果的。萊因哈特如此想著。

自己之所以那麼討厭魯道夫大帝,並不是因為其吞佔了銀河聯邦,也不是因為其自立為皇帝,而是因為他把這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強大權力,使用在自我神聖化這種最愚劣的行為上。如果他能適當的運用這種強大的權力,也許會對人類文明的進步和建設有著不可限量的貢獻吧!或者人類就可以不必在為了因政治思想的不同而產生的抗爭上浪費精力,把足跡擴大到整個銀河系。事實上,就算把帝國和自稱「自由行星同盟」的叛亂勢力合併起來,也只是支配了這廣大恆星世界的五分之一罷了。

實際來說,阻礙人類歷史前進的責任,很大程度應歸於魯道夫的偏執上。他算是什麼活神仙?要真是的話也只能是瘟神吧!

要破壞舊體制,建立新秩序必須要有強大的權力和武力。但是自己是絕不會重蹈魯道夫的覆轍的。縱使成為皇帝,也絕不會把帝位只傳給自己的子孫.

魯道夫盲目地信賴血統和遺傳因子,但是事實證明遺傳並不是能夠信任的。萊因哈特的父親並非天才,亦不是偉人,連獨立生活的能力和思想都沒有,將美貌的女兒賣給當權者,而沉溺在醉生夢死且自甘墮落的糜爛生活中,七年前他因為過度酗酒和縱情聲色而猝死時,萊因哈特一滴眼淚也沒有流。當時他看見姊姊臉頰上滴落了那透明的淚珠時,也曾為之一痛,但那只是單純對姊姊的情感而已。

要說遺傳不值得相信的例證,也可以看看高登巴姆帝室的現狀。誰能想像,在佛瑞德李希四世虛弱的體內,流著一升一毫的偉大的魯道夫大帝之血呢?高登巴姆皇族的血統早就已經混濁了。

佛瑞德李希四世的九個兄弟姐妹都一一的亡故了。佛瑞德李希則曾經讓除皇后以外的十六位妃嬪懷孕過二十八次,但其中有六次流產、九次死產,而在出生的十三人之中,生後一年死亡的有四人、成年時死亡的有五人.成年後死的有二人。也即是說,現在還活著的只有布朗胥百克公爵夫人安瑪莉及立典亥姆侯爵夫人克莉絲汀這兩個公主而已。兩人都嫁予強大的門閥貴族,但在子嗣方面,則都是各自生下一女而已。另外,在成年後死亡的皇太子魯多必希所留下的遺兒——現在帝室唯一的男兒艾爾威·由謝夫二世,現在年僅五歲,因此至今仍未被冊立為皇太孫。

集宮廷的頹廢於一身的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在萊因哈特眼中,不過是刻骨的憎恨及輕蔑的對象罷了,但唯有兩點是他暫時可以容忍的。第一點是皇帝因為過去在難產中死去了幾個寵妃,為了害怕失去安妮羅傑,而沒有讓她懷孕。這其中也是因為安妮羅傑如果誕下男嬰的話,貴族們憂慮會有帝位繼承權之爭,而施予了壓力。對萊因哈特而言,要是姊姊為那昏君生下子嗣的話,恐怕將會是一種難以忍受的屈辱吧!

而另一點則是如今有資格繼承帝位者少之又少,只有皇帝的孫兒三人而已。只要把他們排除掉就行了。或者是和皇帝的兩個孫女之中的一人結婚也是一策——反正只是一種形式。

不管如何,奧貝斯坦總會派得上用場的。那男子會以他灰暗的熱情和執拗的意志去對付來自帝室或貴族的權謀,必要時即使殺害幼兒或女性也在所不辭吧?或許就是在無意中察覺到這一點,吉爾菲艾斯才會厭惡他。但對萊因哈特來說,他卻是必要的人才。

對於有必要利用奧貝斯坦這種人的才能,也許會令姊姊安妮羅傑或吉爾菲艾斯感到不高興……但是,這卻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費沙自治領主魯賓斯基在官邸內,聽取輔佐官對經濟戰略方面所作的報告。

「宇宙金融公司是我自治領政府在自由行星同盟之內的掛名公司,此次獲得了巴拉特星系第七、第八兩行星的固體瓦斯採掘權。可開採埋藏量合計四八○○萬立方公里的固體瓦斯,預計二年後可收回成本。」

看到魯賓斯基點了點頭,輔佐官繼續報告下去。

「另外,同盟中最大的恆星間運輸企業『聖誕老人』航空公司,股份佔有率已達百分之四十一.九。因為股東名義分為二十人以上,並未被同盟的情報部門所發覺,但總持有股份率已在最大的股東國營投資公司之上了。」

「很好。在股份過半數之前絕不可以鬆懈。」

「當然!另一方面,在帝國那邊,我們決定注資在第十一邊境星域的農業開發計劃上。就是把艾簡培茲第二行星上的水源二十京噸運送至八個乾燥行星,以增產五十億人份的糧食之計劃。」

「注資的比例是?」

「我們政府的三家掛名公司合計為百分之八十四,可說是獨佔股權。還有就是有關後方地帶鐳礦工場的……」

聽完了報告的魯賓斯基讓輔佐官退下,看著窗外那充滿了荒涼之美的風景。

到現在為止,事情進展順利。不管是帝國或是同盟,其高層首腦部都以為所謂的戰爭,就只是在宇宙空間以戰艦發射亞光速飛彈互相攻擊而已。當這些冥頑不靈的教條主義者互相殘殺,血流成河之際,費沙將已經掌握了兩國社會經濟體制的命脈了吧!即使是現在,兩國所發行的戰時國債之中將近半數,都直接或間接地被費沙購入了。

在宇宙中有人類足跡之處,將完全由費沙從經濟面來統治。帝國政府和同盟政府,不過都是為了費沙的經濟利益,而代行其政策的傀儡罷了。再花一些時間吧!離目的地最終階段只剩下不到半步之遙了……。

但是,理所當然的,政治上或軍事上的變化也是絕不能忽視的。如果帝國或同盟被強大的霸權達成了政治上的統一,那麼費沙所持有的特權將沒有任何意義。也許那時就像古代海陸上的交易都市,向新興統一王朝的武力及政治屈服的歷史,將會再一次重演……

如此一來,要達成目的的道路將永遠被封閉了。新銀河帝國的誕生,是絕對非阻止不可的。

新銀河帝國……。

這個想法給了魯賓斯基一種新鮮的緊張感。

現在銀河帝國的高登巴姆王朝已經徹底腐化了,要再次的活性化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分裂成眾多小王國群,而要在其中產生新的秩序,那至少也得花上幾世紀的歲月吧?

另一方面,自由行星同盟也已失去建國的理想而陷於惰性之中。經濟建設和社會開發的停滯,已引發民眾普遍的不滿,構成同盟的各行星之間因為經濟上的差異而不時反目,只要沒有強權的領導者出現,再重建中央集權的體制的話,這種狀況將會持續下去吧?

五世紀前,以那巨人般的身體,將權力面的能源蓄滿其中的年輕人魯道夫·馮·高登巴姆,奪取了銀河聯邦的政治架構,成為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帝,這是以合法的手段而誕生的獨載者。同樣的事情是否有重現的一日呢?如果是簡單地奪取既有的權力機構的話,可能在短短的時日之內就會有變化產生。即使是非合法的行動……。

政變——對於接近權力或武力中樞的人而言,是一種古典但卻有效的奪權方法,其中仍有其不可抗拒的魅力。

魯賓斯基按了一下工作台上的按鈕,喚來了輔佐官。

「您是問有關在兩國中政變的可能性嗎?」自治領主的命令使輔佐官感到驚訝。「既然領主有令,我會盡快去調查,是不是有什麼緊急的情報顯示出這種可能性呢?」

「倒不是,只不過是我現在突然想到而已。但是不能不考察一下各種的可能性。」

對於讓那些頭腦及精神腐朽的人去霸佔著與他們能力不相稱的最高權力,雖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現在帝國和同盟的體制對費沙而言還有存續的必要——費沙的統治者如此想著。至少要等到帝國和同盟都想像不到的——費沙真正的目的達成的那一天……。

自由行星同盟最高評議會是由十一名評議委員所組成。由議長、副議長兼國務委員長、書記、國防委員長、財政委員長、天然資源委員長、人力資源委員長、經濟開發委員長、地域社會開發委員長和情報交通委員長組成。他們現在集合在漆著珍珠色外壁的壯麗大廈內的一室。

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會議室,由四方的厚牆和其他的房間所包圍著。包括對外聯絡室、資料製作室、情報工作室、機器操作室等,以及更外側的警備兵待命室,像千層蛋糕似的在週遭包圍著。

這也能稱之為民主的,有政治透明度的公開場所嗎?財政委員長姜·列貝羅坐在直徑十一公尺的圓桌旁的席上,如此的思考著。這想法並非現在才開始的,每當他通過滿佈紅外線檢查裝置的走廊進入會議室時,他心中都不由得浮現出這個疑問。

這一天,宇宙歷七九六年八月六日的會議,在議題之中有一件是決定出軍部提出的出兵案之可否。內容是以佔領的伊謝爾倫要塞為橋頭堡,出兵攻打帝國的事,是軍部的青年高級軍宮們直接向評議會提出的。對列貝羅來說,他覺得這提議未免太過偏激了。

會議一開始,列貝羅即展開反對擴大戰爭的發言:「也許是種奇怪的說法,直到今天為止,銀河帝國和我們同盟都勉強在各自財政容許的範圍內繼續戰爭。但是……」

光只是在亞斯提會戰中戰死將兵的遺族撫恤金,每年就需要支出一百億。在此情況下,如果再擴大戰火,國家財政和經濟將產生無可避免的裂縫,而且,現在的財政早已出現赤字了。

很諷刺的是,楊在這財政困難中也需要擔負一部份責任。他在伊謝爾倫俘虜了五十萬人,單是這些俘虜的糧食就已經是相當頭疼的問題了。

「使財政繼續維持健全的方法,只有在增加發行國債或增稅這兩個老方法中選其一了。沒有其他的方法。」

「增加紙幣的發行量呢?」副議長如此問道。

「你是說要在沒有財源支撐的情況下這樣做嗎?那幾年後就不是憑紙幣的面額,而是憑紙幣的重量來買商品了。我可不希望在後世留下『超通貨膨脹時代的無能財政家』這種臭名啊!」

「如果不能在戰爭中獲勝的話,也就沒有明年或是明天了。」

「那麼是不是應該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戰爭呢?」列貝羅以那強烈的口吻說出,室內為之蕭然。「我們藉著楊提督的智略,得到了伊謝爾倫要塞。帝國軍已失去了對我們同盟侵略的據點。你們不認為這是以有利的條件締結和平條約的好機會嗎?」

「但這是對絕對君主制的正義之戰,我們和他們是不共戴天的。難道因為經濟上出現了問題就此放棄我們解放全人類的光榮目的嗎?」

有幾個人開始提出反論。

正義的戰爭嗎?自由行星同盟政府的財政委員長姜·列貝羅淒然的將雙手合攏在胸前。

莫大的流血、國家的破產、人民的窮困。如果要實現正義就不能缺少這些犧牲的話,那麼所謂的正義就好比是個貪慾之神,絲毫不知足地在要求一樣又一樣的奉祭品。

「暫且休息一下吧……」

是議長那毫無生氣的聲音。

午餐之後,會議再度開始。

這次,首先展開發言的是身為人力資源委員長,負責教育、僱用、勞動問題、社會保險等行政的荷旺·路易。他也是反對出兵的一派。

「以人力資源委員會的立場……」荷旺身材瘦小但聲音宏亮,有著充滿血色的肌膚和短小敏捷的手腳,給人富有活力的印象。「本來應當應用在經濟建設或社會開發上的人才,都傾注在軍事方面、這種現象不禁令人感到不安。另外削減教育及職業培訓的預算也是令人頭痛之事.在近六個月之間職業場所發生的事故比前期增加了三倍,這是勞動者熟練程度下降的明顯的現象。在倫比尼星系發生的輸送船隊事故中,喪失了四百多人的生命和五十噸的鐳礦,我想這和民間宇航員訓練時間的縮短有著很大的關係。而且宇航員們由於人員不足而普遍有著勞動負荷過重的現象。」

好一番明晰而嚴證的發言。

「我在此提案,希望能把軍隊徵用的技術、運輸或通信人員之中,讓四百萬人復歸民間。這是最低限度的人數。」

環視了席上的評議員們一眼,荷旺的視線停止在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臉上。對方皺著眉頭回答道。

「別說這種話。如果讓這麼多人解除後方勤務的話,軍隊組織就等於瓦解了。」

「國防委員長是這麼說.但這樣下去的話,只怕社會和經濟的瓦解會比軍隊組織的瓦解來得更快。你知道現在首都的生活物資流通管制中心的接線生平均年齡嗎?」

「四十二歲。」

「這不是什麼特別的數字啊……?」

荷旺忍不住用手敲擊著桌子。

「這只是數字上的錯覺!在人數中二十歲以下和七十歲以上的人數佔了總人數的八成以上。平均起來的確是四十二歲。但事實上卻缺乏三、四十歲的中堅階層。現在社會機構在軟體方面已經漸漸開始呈現出衰敗了,這個事實到底有多麼可怕,我想各位賢明的評議員都應該清楚吧……」

荷旺閉上了嘴,再次環視在座人士,正視其眼光的只有列貝羅一人而已。其他的人有的低頭不語,有的有意無意地迴避其視線,有的則望著高高的天花板不知想什麼。

列貝羅接著荷旺的話說下去。

「總之,現在應是民生休養的時期。伊謝爾倫要塞在我們手中,我們同盟應當能夠阻止帝國軍侵入國內的,而且可以維持相當長的時間。那麼,我方不就再沒有必要採取主動發動攻擊了嗎?」

列貝羅熱心地遊說著。「再要市民犧牲就有違民主主義的原則了,是不負責任增加民眾負擔的行為。」

反駁的聲音響起,是評議員中唯一的女性,情報交通委員長格奈莉亞·溫莎。她是在一周前新上任的。

「我們沒有必要迎合那些不明大義的市民的利己思想。況且歷史上也沒有不需犧牲就可達成大業的先例吧?」

「市民們開始認為這個犧牲是不是太大了!溫莎夫人。」

列貝羅試圖矯正她的公式論,但一點效果也沒有。

「不管犧牲有多大,即使全部市民都死了,也有我們非做不可的事。」

「這,這已經不是政治上的論調了!」

無視著聲音愈趨高昂的列貝羅,溫莎夫人向著列席各人,以那流利的聲線開始述說自己的意見。

「我們有著崇高的義務-打倒銀河帝國,從其暴政和威脅之中解放全人類的義務。陶醉於低廉的人道主義而忘了大義,難道是邁向康莊大道所應有的態度嗎?」

她是一位四十歲出頭,有著優雅知性美的女性,她發言的聲音仿如音樂的聲響般抑揚.而這讓列貝羅感到了一種潛在的危險,她自己難道不也是被那低廉的英雄主義抓住了腳嗎?

當列貝羅想再次提出反論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議長桑佛德作了第一次的發言。

「嗯,這裡有份資料,各位請看看電腦屏幕的畫面。」

所有人都有點驚訝,將視線集中到議長身上,並照他所說的看著屏幕。

「這是一般市民對我們評議會的支持率,不算很好。」

百份比三十一.九這個數字和列席者們猜想的相去不遠。離溫莎夫人的前任者因不名譽收賄而落台的事件才不過幾天,正如列貝羅和荷旺的指責,自由行星同盟在社會經濟上的停滯已經相當嚴重了。

「另一方面,這是不支持率。」

他們對百分之五十六.二這個數字感到歎息.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還是讓他們心裡感到不舒服。

議長留意著他們的反應,繼續說道。「這樣下去是無法在明年將至的選舉中獲勝的。可以預見得到,在和平派和強硬派侯選人的前後挾擊之下,我們將會被挖去過半以上的票數,各位再看看這裡……」

議長的聲音突然放低了,不知道是否有意識的行為.但對吸引聆聽者的注意力卻有著相當的效果。

「根據電腦的預測,如果能在一百天之內取得對帝國軍事上的決定性勝利的話,支持率最低將可上升十五個百分點。」

會場一陣嘩然。

「開始對軍部提案進行投票吧!」

溫莎夫人說完,數秒之間響起了數人贊同的聲音。所有人的內心中都在上台繼續執政和因選舉敗北而下野這兩者間衡量著.而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

「等一下!」

列貝羅從自己的座席上站了起來,在日光燈之下,他的臉色像老人似的褪了一層光采,變得蒼白無比。

「我們沒有這種權力。為了維持現有政權的目的而做無益的出兵,我們是沒有這種權力的……」

他的聲音顫抖著。

「算了,別說這種好聽的話。」

溫莎夫人的冷笑聲在室內鮮明的迴響著。列貝羅怔然無語,看著這幕當權者用自己的手去污損民主主義精神的情景。

隔了幾個席位的荷旺,同情地看著列貝羅那充滿苦惱的身影,靜靜地道:「拜託各位.想清楚,別太急躁了。」

他說著將手指伸向投票用的按鈕。

贊成六、反對三、棄權三。有效投票數的三份之二以上是贊成票,就這樣決定了攻打帝國的提案。

但是表決的結果,令評議員們驚愕的不是決定出兵這件事.而是在三張反對票之中,有一票竟是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所投的。

另外兩票是由財政委員長列貝羅和人力資源委員長荷旺所投,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特留尼西特不是眾所公認的強硬主戰派嗎?

「我是愛國者。怕並不意味著我永遠都是抱持著主戰論。我希望各位能銘記我此次反對出兵的這件事。」

對於疑問的聲音,他做了以上答覆。

※       ※       ※

同日,統合作戰本部對楊威利少將所提出的退職申請正式駁回,並對他發出了晉升中將的正式通知。

「你是說你想退伍?」

楊提出辭呈之時,席特列元帥的反應並沒有特別震驚。但是楊也早料到斷不會出現那種一手收回辭呈,一手遞來退休金和養老金的順利情況,所以也並沒有抱持太大的期待。聽到元帥的問話,他只好盡量迎合的點點頭。

「但是你才三十歲吧?」

「二十九歲。」

楊刻意地特別強調二十這個數字。

「還不到醫學上平均壽命的三份之一,就要走下人生的舞台,不嫌太早了點嗎?」

「部長,你說這話就不對了。」

年輕的提督提出了異議,並不是要走下人生的舞台,而是要回歸人生本來的道路。以往只是迫不得已才要走不符合本意的迂迥路線。對他而言,比較起歷史的創造者,他還是寧願做一個歷史的觀察者.

席特列元帥習慣地將兩手手指交錯在一起,並將他那結實的下巴靠在上面。

「我軍所需要的不是你在歷史研究家方面的學識,而是在用兵家方面的器量和才華。這一點是相當重要的。」

我不是都已經被你煽動過一次了嗎?——楊在心中如此反駁著。站在由軍官學校開始的與軍方的借貸關係上,怎麼看他都覺得是自己付出太多了。

光是攻陷伊謝爾倫一事,應該就已是超額的任務了。

楊如此想著,但是席特列本部長卻還有一著殺手鑭。

「那麼第十三艦隊又如何呢?」

對這看似輕描淡寫卻極具效果的一句話,楊不由得微微地張開了嘴唇,頭開始感到疼痛起來。

「剛剛設立的『你』的這個艦隊。如果你退伍了,他們將如何是好?」

「這個……」

忘記了這一點,只能說是自己的失算。他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作戰」失敗了。這糾纏得愈加複雜的結,並非那麼容易就可解開的。

結果,楊在本部長面前留下辭呈後告退,但他明白這件事是不會受理的了。他懷著若有所失的心情搭乘重力電梯到了樓下。

※       ※       ※

在等候室的沙發上,尤里安·敏茲看著身穿制服來來往往的人們,遠遠地認出楊的身影而站起身來。是楊要他在放學後順道來到本部的。有時到外面吃吃東西也不錯,而且有些話想要談談-楊只對他說了這些,為的是要讓他驚訝一下。談的就是自己已經辭去了軍籍,今後要過著輕鬆愉快的養老生活了。

然而原本的預定卻未完成,甜美的夢想也被現實的一聲歎息吹得無影無蹤。哎!等會兒該說什麼才好呢?——楊無意識地一邊移動著步伐,一邊思索著,此時身旁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華爾特·馮·先寇布上校正向楊敬禮。他因此次的功績而被升為準將。

「閣下,看來你該不會是去遞交辭呈吧?」

「是啊!但是,看來會被駁回也是事實了。」楊苦笑著說。

「大概吧……軍部對閣下可是不會鬆手的。」這位出身於舊帝國貴族的上校愉快地注視著楊。「說真的,我也希望提督這樣的人留在軍中啊!您對狀況有正確的判斷,處事冷靜,運氣也好。在你的麾下即使不能立下戰功,至少生存的可能性要來得高些。」

先寇布在楊面前,很坦然地評價著這位上司。

「我已經決定自己人生的終點是老死的了。大概要活個一百五十年,在年老力衰時,在孫子或曾孫們為了減少一個老麻煩而喜極而泣的聲音中死去……壯烈的戰死可不符合我的個性。請無論如何,讓我活到那個時候吧!」

說完了要說的話.上校再次敬了禮。並對著那好像鬆了一口氣,解除了原先的防禦態度而回禮的楊,露出了笑客。

「抱歉,耽誤了您的時間。看吧,小鬼都快等不及了!」

不論是卡介倫或是先寇布,都是相當會挖苦人的人物,但尤里安身上也許有著某種特質,能讓他們單純地寄予好感。

看著和自己並肩走著的尤里安,楊多多少少會感到一些困惑。很奇妙的,還沒結婚的他,卻體驗了身為人父的那種情感……。

※       ※       ※

三月兔亭是一家比起其店名賦予人的聯想更加具有休閒氣氛的料理店.擺設完全都是復古式的。楊尤其喜歡那舖著手織台布的桌子,桌子上還點著燭火。但由於他忘記了預約-其實只要一通TV電話就可打發的小事,所以這一夜顯然那幸運的小妖精不再眷顧他了。

「非常抱歉,今天客滿了。」

兼具莊重的面孔、筆直的體格及美髯的老服務生很客氣地說。而一看那店內並不寬廣的空間,也就瞭解對方並非是想要小費而故意說謊的。在那晦暗的光線之下,所有的桌上都有著蠟燭的火影在律動搖曳著。而沒有客人的桌子是不點燃燭火的。

「沒辦法,只好到別家了……」

楊無奈地搔了搔頭,此時在牆邊的一張餐桌中有個人以優美的動作站起身來,是位女性。米白色的衣裙映照著燭光火影,在視覺上構成了夢幻般的效果。

「提督……」

聽到有人叫喚,楊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映入眼簾的是他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正以那淺淺的微笑對著他。

「我也有穿著便服的時候呢……家父說,如不介意可與我們同桌.」

不知何時,她的父親已站在她身後。

「噢,楊中將。」

統合作戰本部長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以順暢的語氣如此稱呼他。在內心中,楊雖然不喜歡和上司同席,但對方如此邀請卻也實在無從拒絕。

「我是少將,閣下。」

一邊敬禮,楊一邊做了糾正,但對方並不介意。

「下星期你就是中將了。現在先習慣一下新的稱呼也無妨啊!」

「太棒了,你說有話要跟我說,就是這件事嗎?」

尤里安眼中閃動著光芒。

「這件事我也大概預想到了,但現在聽到還是一樣覺得很高興哩!」

「哈、哈、哈……」

以單純的笑聲掩飾了那複雜無比的心情之後,楊回復了精神,一本正經的向格林希爾父女介紹自己的被監護人。

「原來你就是優等生尤里安啊……好像是青少年組飛行球大賽的年度金牌得主吧!真是文武雙全啊!」

飛行球是一種在重力被固定於○.一五G的球場內所進行的球賽.雖然只是一種把球投入沿著壁面做不規則高速移動的籃框中的單純競賽,但在空中奪球,或是緩慢回轉控球的姿態,似乎更像是一種絕佳的舞蹈,並隨著選手的個性而有優美或爆發性的表現,是一項相當受歡迎的運動。

「真的嗎?尤里安。」

這個毫無責任心的監護人驚訝地看著少年,少年有點臉紅地點了點頭。

「大概不知道此事的就只有楊提督一個人吧?尤里安在這城市裡可是小有名氣的呢!」

菲列特利加以輕佻的口吻譏諷著,使楊老臉通紅.

他們點了菜。並以三杯七六○年產的紅酒及一杯雞尾酒,為尤里安榮獲得分王而乾杯,隨後餐點送了上來。

當盛滿菜餚的餐盤陸續端上桌面之後,格林希爾上將提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話題。

「對了,楊,你好像還沒有打算要結婚吧?」

楊和菲列特利加的餐刀同時在餐盤上敲出很大的聲響,使得那位傳統陶藝的愛好者-老服務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是啊,我想等和平的時候再說吧!」

菲列特利加依舊一言不發,低頭使用著手中的餐刀和叉子,不過其動作似乎有著一點點的生硬。尤里安則抱著很大的興趣仔細看著自己的監護人。

「我有個留下未婚妻而去逝的朋友,每想到這一點,就讓我覺得很……」

他說的是在亞斯提星域戰死的拉普少校。格林希爾上將點了點頭,換了一個話題。

「你認識潔西卡·愛德華吧?她在上星期的增額選舉中當選為代議員。是由德奴仙行星區選出的。」

和席特列元帥一樣,多姿多彩的奇兵突襲似乎也是格林希爾上將的拿手好戲。

「嗯,看來是由反戰派支持的吧!」

「是的,當然也受到主戰派的攻擊……」

「例如那個憂國騎士團嗎?」

「憂國騎士團?那不過是些小丑!是不值得多加評論的,不是嗎?……嗯,這個果醬沙拉味道不錯。」

「我也有同感。」

楊所說的是對果醬沙拉的評語。

他雖然也認為那令人不愉快的憂國騎士團的確是些小丑,但他們那誇張戲劇化的行動卻令人不得不懷疑是精心設計過的結果。以前那些一味支持著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積極份子,銀河聯邦的有識之土不也是抱著苦笑和憐憫的態度去看待他們的嗎?

也許現在在城市裡的某個角落,正有人為此而露出會心的微笑呢!

在歸途上,楊坐在電腦管制的無人計程車上,想著潔西卡·愛德華的話。

「我常常想向那些握有權力的人詢問,你們現在身在何處?把士兵們送往死地的同時,你們又在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

這是潔西卡競選演說的高潮,楊不由得回想起在亞斯提星域戰敗之後,舉行追悼會時的情景。即使自認能言善辯的國防委員長特留尼西特也無法對抗她的嚴厲控訴。為此她也一定集主戰派的憎惡及敵意於一身吧?她所選擇的是一條比伊謝爾倫迴廊更難行的道路……。

楊不禁為她擔心起來。

無人計程車突然停止了,本來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這種汽車是不會給予人體不必要的慣性影響的——只要管制系統正常運作的話。大概此刻發生了什麼異變了吧?

打開車門,楊走到路上。穿著藍色制服的警官搖動著那魁梧的身材走了過來。他認得楊的面孔,先訴說了一番能和英雄見面的激動心情之後,才說明了事態。

事故原因是都市交通管制中心的管制電腦發生了故障。

「所謂的故障是?」

「詳細情況並不清楚,似乎是資料輸入時,單純的人為過失。最近各行各業都有缺乏熟練人員的情況,已經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了。」

警官笑了,以促狹的眼神對著尤用安眨了眨眼,裝出了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

「嗯哼,這可不是開始笑的時候。就因為那原因,這個地區的所有交通系統將癱瘓四個小時。移動路面和磁懸浮路面也完全不能運作。」

「所有的?」

「是的,所有的。」

竟然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可能是因為能回答伊謝爾倫英雄的問題而自豪吧!楊覺得有些奇怪,但卻沒有笑出來。由這個事故和警官的發言所推算出來的事實,使他不由覺得心寒。社會的管理營運系統正在顯著地衰退下去。戰爭的負面影響,雖然比惡魔的步伐聲更為悄然,但卻確確實實的在侵蝕著整個社會.

在身邊的尤里安抬頭望著他。

「提督,現在怎麼辦?」

「沒辦法,只好走路了!」楊爽快地下了決定。「有時走走路也不錯嘛,大概一個小時就到了,是個有益的好運動。」

但警官卻對他這個決定不以為然。

「這怎麼行!怎麼能讓伊謝爾倫的英雄用腳走路呢?我去準備便車或浮揚車,就讓我載你們一程吧!」

「如果只是對我個人特別照顧,我可是會覺得為難啊!」

「請不要客氣。」

「不,還是客氣一點的好。」

楊盡量平淡地說,要讓表情和聲音不表現出心中的不快,是需要努力的。

「走吧,尤里安。」

「好。」

少年高興地回應,但走了幾步,踏著的輕快步伐卻突然停了下來。楊不解地回過頭。

「幹什麼,尤里安,不喜歡走路嗎?」

語尾拖著一絲不快,似乎使楊的聲音變得有點尖銳了。

「不,沒這回事。」

「那,為什麼不跟著走呢?」

「那邊是反方向啊!」

楊愕然半響,只得轉身走了回來。像「身為宇宙艦隊的指揮官,只要不會弄錯艦隊的行進方向就行了」這類下台階的話倒是沒說出來。其實,有時他也真的會失去自信,所以楊才會對副司令官費雪精確無比的艦隊運用給予高度的評價。

不能動的磁力懸浮車那長長的車列,在路上構築成一道長龍,無計可施的人們在路上來回地遊蕩著。而在其間隙中,有兩個人悠然地穿了過去。

「提督,星星好美啊!」

將視線投向星空的尤里安脫口而出道。無數的星星交雜著各色光芒,似乎在證明著這行星上有大氣層的存在,而毫不間斷地閃爍著。

每個人都想伸手去捕捉那屬於自己星星。但卻沒有人能正確的知道屬於自己的那顆星星在哪一個位置。自己-楊威利又如何呢?能明確地找出屬於自己的星星嗎?不會迷失在種種狀況之中嗎?或者會不會誤認了呢?

「提督。」尤里安出聲。

「什麼事?」

「現在,提督和我剛好正看著同一顆星星呢!你看,那顆大大的藍星……」

「嗯,那顆星是……」

「叫什麼星呢?」

「是啊,叫什麼呢?……」

如果把記憶的絲線一根根抽撥起來,或者是可以找出答案吧?但楊並不習慣這種做法。楊這時心中想的是,他身邊這個少年絕沒有任何必要和他看著同樣的星星。

人們應該去抓住那只屬於自己的星星,縱使那是一顆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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