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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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曼努阿爾•阿林加洛沙主教經受過各種各樣肉體上的苦難,然而子彈射人胸膛冒出來的灼人熱氣,卻使他產生一種非常異樣的感覺。它深入肺腑,卻又痛徹心扉。令人覺得這不是肉體上的傷痛,而是近乎於精神上的磨難了。

  他睜開雙眼,努力想看看面前有些什麼,然而雨水落在他的臉上,模糊了他的視線。我在哪裡呢?他覺得有雙強壯有力的胳膊托住了他,那人抱住他虛弱的身體,就像抱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他的黑色長袍,被風「呼啦啦」地吹了起來。

  他抬起虛弱的胳膊,抹去臉上的雨水,終於看清了那人是塞拉斯。這位塊頭碩大的白化病患者,正沿著雨霧繚繞的人行道,踉踉蹌蹌地走著,他大聲呼喊,希望醫院有聞聲前來搭救。聲音撼人心魄,彷彿是痛苦的哀鳴。他通紅的眼睛,堅定地望著遠方;止不住的淚水,從他蒼白的、血跡斑斑的臉上流了下來。

  「孩子,」阿林加洛沙主教輕輕地說道:「你受傷了。」

  塞拉斯低頭看看,臉上的表情由於極度痛苦而扭曲。「神父,我真的很抱歉。」他似乎快要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塞拉斯,你快哪這麼說,」阿林加洛沙主教趕忙回答:「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這都是我的錯。」教主答應過我,說不會有人死的;而我也叫你完全聽命於他。「我太急於求成,也太擔驚受怕。結果我們兩人都被人騙了。」教主根本就未曾打算把聖盃交給我們啊。

  阿林加洛沙主教躺在這位多年前他收留的男人的懷裡,覺得自己紛飛的思緒立刻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西班牙,回到了當年他辛苦起家的地方在奧維耶多市,他帶著塞拉斯建造了一座很小的天主教堂;再後來,他的思緒又飛到了紐約,在那裡,他與坐落在萊剋星頓大街上的高聳入雲的主業會中心一起演繹了上帝的輝煌。

  五個月前,阿林加洛沙主教得到了頗令他氣餒的消息。他終生的事業由此走到了危險的邊緣。他至今還能想起那次在崗道爾夫堡會面的每一個細節,他的人生由於那次會面而徹底被改變了……那條引發這場災難的消息,他至今依然記得。

  那天,阿林加洛沙主教高昂著頭顱,走進了崗道爾夫堡的天文圖書館,他滿以為會有無數人前來迎接他,急不可待地走上前來,拍拍他的後背,然後他在美國為基督教作出的傑出貢獻倍加讚美。

  然而,使他失望的是,裡面迎接他的只有三個人。

  一位是是梵蒂岡羅馬教廷的秘書,他身材臃腫,臉色陰沉。

  還有兩位意大利的高級紅衣主教,洋洋得意,卻假裝非常的虔誠。

  那名身材圓嘟嘟的羅馬教廷法律事務負責人,握了握阿林加洛沙主教的手,然後示意他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請坐,不需要有什麼拘謹。」

 阿林加洛沙主教坐到椅子上,然而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位秘書又開口了;「主教,我這人不太善於說客套話,所以,還是讓我直接說明請你來的原因吧。」

  「那你就直說吧。」阿林加洛沙主教瞥了瞥兩位紅衣主教,他們似乎正在掂量著他,表情很是自持,卻又滿懷期待。

  「你應該非常清楚,」秘書說道:「最近教皇陛下以及羅馬教廷的其他人,一直很關注主業會頗有爭議的做法所帶來的政治影響。」

  阿林加洛沙主教頓時氣得連毛髮都豎了起來。這件事,他已經不知在多少次的場合裡跟這位新任的教皇說明過了,然而,令他沮喪的是,他原來還以為這位新教皇是在教會中實行民主改革的熱烈擁護者呢。

  「我向你保證,」那位秘書很快地補充了一句:「教皇陛下對你的管理方式,並沒打算作任何的改變。」

  我倒不希望有什麼改變呢!阿林加洛沙主教心想。「那叫我到這裡來,又是什麼意思?」

  這位身材龐大的男人歎了一口氣,說:「主教,我不知道怎樣說才能說得好一點,所以我不妨直說了吧。兩天前,我們秘書處進行無記名投票,否決了梵蒂岡頒布的針對主業會的法令。」

  阿林加洛沙主教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說穿了,就是從今天起以後六個月,羅馬教廷將不再將主業會視為它麾下的一員。你的教會是你自己的教會,聖座也將與你脫離干係。教皇業已同意,我們也已經在起草相關的法律文件。」

  「但但那是不可能的!」

  「恰恰相反,這很有可能,也是很有必要的。教皇陛下已對你咄咄逼人的招收教徒的政策以及肉體苦修的做法深感不安。」他停頓了一下。「還有,他對你們的婦女政策也非常的不滿。坦率地說,主業會已經成了羅馬教廷的負擔,也使它感到難堪!」 

  阿林加洛沙主教呆住了:「使它難堪?」

  「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你肯定很奇怪吧?」

  「但主業會是唯一的教徒在不斷增加的天主教組織。迄今為止我們已有1100多名牧師。」

  「不錯,但卻使我們陷入了困境。」

  阿林加洛沙主教忽然站了起來:「你去問教皇陛下,1982年主業會協助梵蒂岡銀行擺脫困境時,有沒有使他難堪?」

  「對那件事,羅馬教廷會永遠感激你們的。」秘書語氣平靜地說:「不過還是有人相信,你之所以被優先封為主教,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1982年你的那次慷慨的饋贈。」

  「這不是真的。」阿林加洛沙主教覺得自己被深深地傷害了。

  「不管怎樣,我們確實有這個打算。我們正在起草脫離彼此關係的條款,其中也包括對那筆錢的償還。我們將分五次付清欠款。」

  「你們想用錢打發我嗎?」阿林加洛沙質問道:「你們給我錢,好讓我安安靜靜地走開?現在,也就剩下主業會在發出理性的聲音了!」

  其中一位紅衣主教抬起頭:「對不起,你是說理性?」

  阿林加洛沙主教俯到桌子上,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們真的不知道教徒們脫離天主教會的原因麼?還是看看你周圍吧,大主教。人們已經對它失去了敬重。過去恪守信仰的作風已不見了,教規也成了一紙空文。什麼禁慾、懺悔、聖餐、洗禮,還有彌撒你們挑三撿四選擇了其中的幾樣,然後就將其餘的清規戒律拋在腦後。你說,在精神上,天主教會又能給人們指點什麼樣的迷津呢?」

  「那都是一些三世紀的陳規陋習了,」另外一位紅衣主教說:「不適用於現代的基督徒。這些法規,在今天這個社會裡已經行不通了。」

  「是嗎?不過似乎對主業會還有用呢!」

  「阿林加洛沙主教,」秘書好像在做總結性陳詞似的說道:「教皇陛下出於對貴組織與前任教皇關係的尊重,將給主業會六個月的時間,主動與羅馬教廷斷絕關係。我建議你利用你與聖座之間的分歧,創立屬於你自己的基督教組織。」

  「我反對。」阿林加洛沙大聲宣稱:「我要親自質問教皇陛下。」

  「只怕教皇陛下不想再見到你了。」

  阿林加洛沙主教站了起來:「諒他也不敢輕易罷免前任教皇賜封的主教職位吧。」

  「對不起,」秘書的眼皮眨一下。「上帝之所予,為上帝之所取。」

  阿林加洛沙主教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內心一陣恐懼與茫然。他回到紐約,萬念俱灰,整天望著天空發呆。一想到基督教的未來,他的內心就充滿了悲哀。

  他是在幾個星期之後,才接到那個改變了一切的電話的。打電話的人說話聽起來很像是法國人,並自稱是教主這是高級教士之職中極為普通的頭銜,他說他知道羅馬教廷不打算再給予主業會任何的支持。

  他怎麼知道的?阿林加洛沙主教大惑不解。他原本希望只有一小撮羅馬教廷的政治掮客知道主業會即將與羅馬教廷斷絕關係的消息,顯然是有人走漏風聲了。說到遏制流言蜚語,那麼除了梵蒂岡城四周的圍牆,世上還沒有哪個地方的高牆能具有如此強的滲透力。

  「我在各處都有耳目。」教主低聲地說:「通過這些耳目我總能得到某些信息。如果你願意幫忙,我就能找到藏有神聖遺跡的地方,它將給你帶來巨大的影響,你將獲得足夠的力量,使羅馬教廷對你俯首稱臣;你也將獲得足夠的力量,來拯救我們的信仰。」他略微停了停:「這不僅對主業會有利,也是為我們大家著想。」

  為上帝之所取……上帝之所予。阿林加洛沙主教彷彿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那你給我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聖瑪麗醫院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此時,阿林加洛沙主教已經失去了知覺。塞拉斯筋疲力盡,一下子撲倒在進門的通道上。他雙膝跪地,大聲地呼救。接待室裡的所有人,看到這位半裸著身子的白化病患者懷抱著一位滿身是血的牧師,都嚇得目瞪口呆。

  那名來幫塞拉斯將昏迷不醒的主教抬上病床的大夫,在給阿林加洛沙量血壓時,臉上的神情很是令人沮喪。「他失血過多,我看沒有多少生還的希望。」

  阿林加洛沙主教的眼睛忽然動了一下,他又清醒了片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塞拉斯:「孩子…」

  懊悔與憤怒,如閃電般將塞拉斯淹沒。「神父,我就是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要找到那個欺騙我們的人,親手宰了他。」

  阿林加洛沙主教搖了搖頭,神情很是悲傷,這時醫院的人過來準備把他推走。「塞拉斯……如果你沒從我這裡學到什麼,那請你請你看看這個吧。」他抓住塞拉斯的手,用力掐了一下:「記住,寬恕是上帝此給我們的最好禮物。」

  「可是神父…」

  阿林加洛沙主教閉上眼睛,說:「塞拉斯,你應該做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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