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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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風暴

Benny

『報告排長,要掃到什麼時候啦?』 一個阿兵哥很不耐煩地跑來跟我抱怨。 
我轉頭看了看我這將近三十個在掃地的弟兄,唉…這幾乎是留守的所有兵力了。 
放假日沒事幹,很自然就被人派來掃地,彷彿我們當兵就是為了營區的整潔一樣… 
『你以為我喜歡呀?旅長說要掃的。』 
帶兵一個重要的原則: 一定要讓弟兄們覺得長官是跟他們一國的。 

所以對我而言,連長以上就是我跟弟兄們的敵人; 對連長而言,營長以上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以此類推。 
在這種情況下,我下的命令都是長官下給我的,我也很無奈,很不想。 
只要弟兄們能認同我這一點,他們就會『願意配合』去執行命令,『願意配合』是重要的。 
很多長官只能做到讓弟兄們『很不情願地』『配合』 ,這種情況下任務遂行效率會差很多 
而以這方面來看,我算是一個滿成功的排長,因為我是跟弟兄一國的,他們都很配合我。 
『排仔!』跟我滿要好的王班長也有話要說
『掃地在連上掃就夠了嘛,幹嘛掃到光華潭來呀?』 
操!你這死淫蟲!手上連把掃把都沒拿也敢來跟我大聲講話? 
不過也難怪他們要抱怨,實在是光華潭根本是在營區的另一邊,跟我們連一點關係都沒有,掃到這種地方來,連我都不爽了,何況是他們? 
這個問題其實道出了我的心聲,我也無法回答,只好轉移話題: 
『王淫蟲班長,你的掃具呢?』 
淫蟲傻笑道:『在小龍那裡。』 
『你就會欺負你的班兵嘛,去給我掃!』 
眾人一陣嘲笑,淫蟲摸摸鼻子走了 
這回兒又走過來的卻是很有才幹的石班長

『排仔…掃地是沒關係啦,可是把整個戰備排調來這裡掃地, 要是戰備集合怎麼辦?』 
這說的是實話,可是我他媽哪知道怎麼辦呀? 
『好啦,基佃。哪次戰備不是這樣啊? 反正叫我們來掃地的是旅長,總不會再被自己旅的人給集合吧?』 
石基佃班長是我手下的大將,很少會當著弟兄的面質疑我的,當他會這麼做的時候,通常表示所有弟兄都已經很不爽了。 
我看著他,想想這眾怒已起,一定得要安撫一下才行,於是道:『叫小龍過來一下。』 
小龍是我的傳達,所謂的傳達,就是幫排長跑腿的兵,傳達要做多少事端看他的排長有沒有良心,自從我發現我的同學裡完全沒有人叫傳達擦皮鞋之後,我才知道我是很沒良心的排長.....幸虧我是很沒良心但是跟弟兄同一國的排長,所以小龍也就沒什麼好抱怨地固定擦皮鞋了!
我從皮包裡拿了三百塊給小龍
『小龍,去營站抬一箱奶茶回來。』小龍接令而去。 
大家當兵的時候慾望都會被降到很卑微的地步,所以在為了任務不合理而抱怨連連的時候,只要一人給他們一瓶飲料就可以大幅減少民怨,若是再來一塊雞排的話叫他們做到天黑都沒問題

或許你會想問,這樣我當排長的不是很花錢嗎?

我只能說一句很實在的話.....我已經破百了,剩三個月退伍。 
這個時候若是花點錢可以讓日子好過一點我是絕對不會遲疑的,也就因此我現在值星時花錢都好像喝水一樣了!
沒一會兒功夫小龍抬著奶茶回來,我看看手錶時間差不多於是發下口令: 『注意!』 所有人立正。 
『稍息之後,所有人下課休息十分鐘。稍息!』 各班班長招集班兵將掃具集中放好,然後大家都自動走到奶茶旁拿了一瓶奶茶去喝
這已經是我值星時的風格了,所以他們也都老實不客氣
我自喝著奶茶,坐在一棵小樹下抬頭望著天

我想,該是介紹一下我自己的時候了 
我姓曹,在部隊裡大家都叫我曹排 
目前,嘿嘿,以義務役預官的身分在當兵 
我的全銜是:『陸軍步兵第二六九師八洞五旅步一營步一連少尉排長曹仁威』 
夠嗆吧? 這也沒什麼,跟大家一樣,想辦法在這種環境活下去而已。 
這個禮拜輪到我值星兼戰備。

所謂的值星,是一個連隊上三個排長一個禮拜輪替一次,右肩左斜背起一條紅帶子,總理連隊大小事務
這樣說是好聽,難聽一點就是大家輪流去給連長罵一個禮拜,也就是說值星的禮拜是一個排長最累的一個禮拜了 
而所謂的戰備,就是擔任戰備排排長
戰備排是營區裡的步兵連隊一個禮拜交替一次的排,負責營區警戒安全 
事實上,就是每天全副武裝帶著槍在營區裡跑來跑去的可憐人-----不過那是長官心目中理想的狀況 
一般的戰備排當然是能閃就閃,誰會真的一天到晚跑戰備呢? 
特別是在我領導之下的戰備排更不可能,嘿嘿。 
當然啦,混要混之有道 
所有當兵的人都在努力追求一個最高境界:『在最混的情況下讓長官覺得你最不混!』 
而在這批跟著我快一年了的弟兄的『願意配合』之下我漸漸地已經達到這個境界了 .....


部隊,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人家說當兵會變笨倒並不一定,不過當兵會跟社會脫節倒是真的。 
對我們來說,軍史館姦殺案只是一條小小的社會新聞,如果不是上面大力推行軍法教育我們根本不會知道有這種事; 
而總統大選基本上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要不是對岸發表白皮書造成最近督導連連,關我們屁事? 
我們要求的一直不多,祇是希望能平安退伍而已。 
只有在真的快要退伍的時候,我們才會開始思考當兵的意義,我們才會想要振作自己,將所學的經驗傳承給學弟,將保家衛國的責任交接下去。 
而拜預官體系所賜,我的學弟還沒出現,幹! 
『排仔?退伍後要做什麼?』基佃跑來閒聊。 
這是連上最近最流行的話題:退伍後要幹什麼? 大退潮快要到了,連上可說人心浮動,包括我在內一堆快退伍的人都在考慮退伍之後的生活----心,早就已經不在部隊裡了。 
我突然在想,如果現在真的要打仗的話,我們連還有多少戰力剩下來? 
不要說別人了,就說我吧, 那本『班、排教範』我離開步兵學校後就沒再翻過了。 
『據槍八要領』我倒還是記得,那我的專業知識是不是已經退化到單兵的地步? 我還適合當排長嗎? 

唉…真的不能打仗啊,真的不能打仗啊。 
我向基佃笑了笑,說道:『基佃,叫一下上課了。』 
『注意!稍息以後,開始掃地。稍息!』 
所有人開始走去拿掃具準備繼續掃地, 但就在這個時候,遠遠卻看到一個我們連上阿兵哥跑過來: 『曹排!戰備排集合!』 
幹!還真的給我戰備集合?你最好是師級以上來的督導! 
要又是他媽的死營訓練官想玩玩我們的話,你看我會不會扒到旅長那裡去! 
看到所有人哄哄隆隆的抱怨四起,我也只能很不爽地大聲下令道: 『三排排部留下將掃具帶回! 其餘所有人跑步!目標連上!戰備集合!』 

戰備集合的基本要求: 
整個戰備排在五分鐘之內著完全副武裝,帶好該帶的傢伙出現在指定的地點。 
該帶的傢伙包括: 65K-2步槍,防毒面具,土工器具,化學戰劑偵消設備, 消防設備,掃具,擔架,77【排長專用大型通訊設備】, EM7【班長用小型通訊設備】以及其他雜七雜八族繁不及備載的東西。 
其中最麻煩的是槍,因為要開軍械室,要排隊拿槍,然後簽一堆簿冊,最後點槍,總之是非常麻煩。

光說『開軍械室』這個動作就夠了,安全士官手上一堆鑰匙用來開門,值星官手上的鑰匙用來開槍櫃,都開完就要一兩分鐘,更別說排隊取槍了!!

講這麼多只是為了讓大家知道,要戰備排五分鐘之內集合完畢純粹是不可能的任務。 
我跑回連集合場時,弟兄們都已經忙成一團了,我拿出槍櫃鑰匙丟給安官,正要去著裝時安官卻說話了:『報告排長,兩洞拐(207)通知請排長到旅部門口開會。』 
我一聽就沒好氣:『是要我著完裝再過去還是直接過去呀?』 
只見安官神色凝重: 『排長,我不太清楚,好像有大事耶。 是旅長要開會,輔導長剛剛已經跟營長一起跑過去了,好像所有留守軍官都過去了。』 
我眉頭一皺,不知道這下又要幹什麼,只好對安官下令:『請士官長來軍械室看到。趕快取槍了。』 
然後走到值星班長旁邊:『筑,我去旅部,趕快集合好。有時間清一清槍。』 
說完我就往旅部跑去。


旅部門口站了小堆人,當真是留守軍官全來了 
只見營長以下全部排排站好,旅長站在他們前面講話

我跑過去跟旅長敬個禮,還沒入列旅長便道:『曹排!你是戰備排長是不是?』 
『報告是!』 
『好,你是戰備排長。』 
我滿臉疑惑看向輔導長,這才發現大家的表情都很難看。 
旅長說道: 『我剛剛已經把情況說過一遍了,現在在跟你說一次。』 
我立正站好,準備聽這看來好像很嚴重的『情況』。 
『樹林火車站現在被警方包圍,因為裡面有人挾持旅客佔領車站。』 
雖然長官講話時以我的官階實在不應該插嘴,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瞪大眼睛道:『有這種事?』 
旅長點頭,繼續道: 『樹林警方人手不足,加上快抵達的板橋跟三重的警力也還是有限, 再遠的就要時間了,在更多警力沒來之前,他們要求本營區協防火車站的後站。』 
我繼續插嘴:『戰備排?』 
旅長道:『對。』繼而轉向營長: 『Hino車好了沒?』 
營長道:『報告旅長,已經開到步一連集合場了。』 
『彈藥呢?』 
『報告旅長,已經通知彈藥士去取了。』 
我聽到這裡腦子已經混亂到不像話了,這是什麼狀況? 誰會去佔領樹林火車站?難道台灣有恐怖份子?這也就算了,警方會要求軍方協防?這也還說得過去 
可是叫我帶著我的弟兄,真槍實彈? 不要說敢不敢了,問題是在於行不行呀? 
『參謀主任在不在?』 
『報告旅長,休假。』 
我搖了搖頭,先不去想這個狀況,還是先看看旅長要怎麼安排比較實在。 
參謀主任是去年才在營級出現的新名詞,其實就是之前的作戰官,主管參三訓練作戰任務。旅長問他在不在, 那是想要找一個比較懂戰略的人一起過去了。 

『訓練官呢?』 
營訓練官一舉手:『報告旅長,在!』 
『好,時訓練官,你跟戰備排一起過去。 那旅部就…也是訓練官一起去。情報官呢?』 
營部情報官是我同梯,為人不清不處,混吃等退伍。 
只見他遲疑了一下,舉手很沒力的答『有!』 
旅長看了他一眼道:『你算了,你給我待在戰情室。不要誤事了。』 
『報告是!』 
我雖然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可是我一定要說話呀! 
『報告旅長,這個…戰備排出這種任務…』 
旅長知道我的意思,他說道: 『曹排,不要怕。我們只是去協防,頂多半個小時, 等警方的人到了我們就撤。應該不會真的開槍。』 
我立正答道:『報告是!』 
旅長看了我一會,我想他是在考量我是否適合這種任務。 在部隊裡,隨著各種不同的入伍方式,有著不同的背景。 義務役預官在長官的眼中評價十分兩極化,有的認為預官懦弱,混吃等死;但也有的認為我們思慮清楚、修養好,是能幹的幫手。 
而對正規官校出身的一般評價會比較好,事實上他們也比較嚴格,在我看來,真的比較像軍人。 
當然,看得久的長官就會知道,其實這還是因人而異的。 
我雖然在部隊表現還不錯,但是我是否適合真的作戰任務?

這著實有待觀察。旅長想了一下道: 『這樣好了,曹排你名義上還是戰備排長,實際指揮權交給…』 
他看了底下的人一遍 
『三連連長。張連長?沒有問題吧?』 
三連連長大力靠皮鞋,『啪!』的一聲,很有力地敬禮道: 『報告旅長!沒有問題!』 
『好!趕快下去準備!十分鐘之內出發!曹排記得把防彈背心穿出去。 好了,開始動作!』 
營長跑到部隊前面下口令道:『立正!』 
旅長發飆:『趕快下去了,還敬什麼禮呀!』 
長官講完話,列子裡最高階的人要出來交部隊乃是正常程序,雖然這個時候看來很緊急,可是營長如果不出去交代一下的話, 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旅長罵。 
在部隊裡總是這樣,你永遠不知道要怎麼樣做才是對的。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三步併作兩步地跟輔導長一起跑回連集合場 
一邊跑輔導長還拍拍我的肩膀:『排仔,小心點喔。』 
輔導長也是預官,跟我算是共患難的交情了,因為他姓蘇,我都叫他蘇小輔,他也就叫我曹小排了。 
我對著他苦笑道:『我知道。你記得待會兒批張假單給誰呀,我回來的時候要看到我桌上有肯德雞全家餐。』 
輔導長大聲道:『沒有問題啦,我請客。』 
跑到連上時,一看Hino車已經停在集合場旁。彈藥庫就在連集合場隔壁,兩箱戰備彈藥也已經取出來放在地上了。 
弟兄們看到這種架勢,早就乩哩刮啦交頭接耳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看到我跟輔導長回來了,通通問起來: 『排仔!排仔!到底怎麼啦?』 
我到部隊面前一站…唉…他媽的這要怎麼跟他們說呀? 
我露出苦惱的表情,下令道:『經理士,帶兩個人去把防彈背心取出來。』 
這話一說,更是譁然!我大聲道:『注意!』 所有人這才安靜下來,等我跟他們解釋狀況。 
『好啦,大家都有心理準備了吧?現在的情況是…』 
我很簡短地把狀況跟他們說明完畢,大家聽完自然又是一片鼓譟-----我看看沒什麼時間了,就叫大家都上車。 
最後上車的幾個人幫忙著把彈藥跟防彈背心抬上了車,我繫上我的S腰帶,將防毒面具裝好,帶上鋼盔,拿了四個彈夾裝進彈帶 
從傳達手中接過我的步槍,一切搞定之後,我就看著那兩個裝著子彈的箱子,跟那三十幾件我以為只有在裝備檢查時才會看到的防彈背心----心裡當真是不知從何說起… 

我爬上了十噸半Hino車的後座,一眼望進去,還真有點美國電影裡那種特種部隊出擊時的樣子。 
全副武裝的阿兵哥坐了滿滿兩排,雖然不能說個個酷的一踏糊塗,不過也還滿像一回事的就是了。 
『所有人,現在取一件防彈背心穿上!』 
我叫道。三連連長還在撐,不知道要撐到什麼時候才來,這時候還是先把該打點的東西打點一下,免得待會又挨罵。 
弟兄們這下又開始抱怨:『排仔,早說要穿防彈背心我們就不用先把面具給裝上了嘛。』 
我瞪了人家一眼:『廢話!我哪知道呀!趕快穿啦。』 
王淫蟲班長建議:『排長,要不要把拐四【T74排用機槍】跟兩四勾【M249班用機槍】給帶個幾挺出去?』 
我一巴掌打在他鋼盔上:『你先給我生一些那種子彈出來,我就帶!』 
兩六九是個動員師,本營雖然名義上是一個實兵營,可是由於聯兵旅政策的關係一直補不到兵,所以已經看起來很像動員營了。 
這種情況導致一個很奇怪的狀況:本營區所有庫存彈藥只有七千來發65k2步槍子彈,就是車上這兩箱。 
其他實兵單位該有的機槍彈、手榴彈、六六火箭彈、火炮等等.....本營一概沒有! 
這樣也好啦,讓彈藥庫變得不是那麼的重要,最後撤到本連連集合場旁,由本連安官一併看管,還可以少兩班睄。 
『基佃。』我叫道。 
石基佃班長跑到我面前:『排仔?』 
我指著地上的彈藥箱:『把彈藥開封,發下去給弟兄。所有人五個彈夾全部裝滿。』 
石班長把封條撕掉,箱子打開叫道:『注意!所有人!一人取一百發子彈,把彈夾裝滿!你所有人不要給我開玩笑啊!要是少了一顆子彈,我們通通不必放假啦!』 
弟兄們這回又興奮了起來。 
子彈不是沒看過,槍也不是沒開過,不過這些人不要說沒把五個彈夾給裝滿過,就是一個滿滿的彈夾他們也沒見過,最多只是打靶的時候一個人六發子彈而已。 
大家忙著把子彈塞進彈夾裡,各班班長就在旁監督到。

講真的,這麼多子彈真的看的我心裡發麻,因為回來的時候一定還要清點一次彈藥。 
不要說少子彈了,就算是開過槍的彈殼都不能少一個,不然絕對吃不完兜著走。我的天啊,我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曹排?人都到了嗎?』張連長爬上車問道。 後面跟的是旅訓練官。沒看到營訓練官,應當是坐在前座押車。 
『報告連長,到齊!』 
他走到我身旁,順手向駕駛座的窗戶拍了拍,車子就開了。 
『各位弟兄,注意。』 長官一講話,所有人停止動作。 
『好,首先提醒各位,子彈要小心,千萬不要少了。』 
所有人一起答道:『報告,是!』 
連長繼續講道:『我知道各位一定會感到很緊張,畢竟大家都沒碰過這種狀況。各位要記住,不管怎麼樣,這是我們的責任!也許各位當兩年兵,為的就是今天這項任務,所以我們一定要達成這項任務!』 
靠!精神講話?連長,拜託一下,你講這些弟兄不想聽的啦。 
『請各位務必要小心謹慎,當兵不只是要為國為民,更為了要平安退伍。所以我們今天務必要做到,人員無傷亡,武器無損毀。知不知道?』 
『知道!』這還像句人話。 
『各位也不必太緊張,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我們到那邊擺個架勢,什麼都不必做,等警方人都到了,我們就收工。只要一切良好,回來我一定幫各位跟營長建議榮譽假!』 
『謝謝連長!』 
『好,繼續動作。』 
嘿嘿,連長不錯嘛,很了解弟兄的需要。在部隊裡,假就是一切。你要說記功,頒獎狀獎章什麼的只有職業軍人喜歡,我們當兵的根本不在乎。不管再困難的任務,只要上面肯給假,就一定有人敢幹! 
光華營區離樹林車站只有五分鐘的車程,我們這車哄隆隆的開著,弟兄們忙著裝子彈、穿背心,我跟張連長及旅訓三個人都默不作聲,大眼瞪小眼,各想各的心事。講起來心情都是有點沉重的,畢竟,這次的責任重大呀。 
小龍把幫我裝好的五個彈夾拿給我,我收下之後他卻不回座,一付有話想說的樣子。

我揚眉詢問,他想了一想,遲疑地問道:『排仔…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真的要開槍呀?』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向我看了過來,我知道,這是他們心中一個共同的疑問,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 
這種時候,就是顯現出部隊裡階級制度的好處了。本人在這裡不是最高階,可以把這棘手的問題往上推。 
我於是慢慢地轉頭,看向張連長。
連長看看我,又看看大家,思考了一下答道:『等我們到了那裡,了解了狀況再說。不過基本上各位要有心理準備,能不開槍當然是最好,要是必須開槍的時候,大家也一定不要遲疑。』 
各人聽了這話,當是各有領悟,各有感觸,都低頭不語。 
我看大家動作的都差不多了,以命令的口吻說道:『你各位現在給我注意到了,槍裡面現在都是有子彈的了,任何人現在不准將子彈上膛!這種東西不要開玩笑。從現在開始,要是被我看到有槍口對人的,我簽你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 
『簽』這個字用在部隊裡,意思就是要扣你的假。這是最具赫阻力的處罰方式,也是最常用的。

而槍口對人是部隊裡的大忌,在平時槍裡沒子彈的時候都是不被允許的,更別說這種每把槍都滿膛的情況了。 
一聽我這麼說完,所有人都很警覺地將槍靠在右肩,槍口朝上,看來入伍訓在他們心裡還沒被完全遺忘。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有點正經又有點好笑,站起來對部隊道:『各位聽好了,待會我們下車的地方有警察還有民眾,也就是說,有人在看。大家專業一點,樣子要做好。我們剛剛上來的時候沒有照隊形坐嘛?』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好笑地搖了搖頭。 
他們搖頭不只是在回答我的問題,還表達了他們都知道我在講什麼: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練習『車後集合』這個動作了。 
我努力回想,要把這個動作的標準程序回想起來,最後我放棄了。 
『警戒組待會調位子,坐到最外面去。等下一停車,我要警戒組最後一伍先下去,三個人做好對外警戒。然後所有人立刻下車在車後成戰備隊形。這動作給我在二十秒內完成,有沒有問題?』 
『沒有!』 
我坐下來,發現張連長看著我在偷笑,我有點臉紅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剛下的命令不是標準程序,不過弄個樣子唬唬人還過得去吧?連長沒有當面糾正我,這算是不錯的了,我想他應該是不想影響我的『領導威信』吧。 
車身一個右轉,我從車後看出去,看到熟悉的辣妹紅茶店『缽蘭街』 
我知道,火車站已經快到了。我站起來,所有的士官也跟著我站起來,大家都知道該來的就要來了。 
我突然想到張連長剛剛講的那句話:『也許當兵兩年,就是為了今天這項任務!』 
我閉上眼睛不語,調息著我的呼吸,盡量放慢我的心跳。在這段車程的最後幾秒鐘裡,車上沒有人再言語。 
這,應該就是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了。


樹林火車站看上去是一棟很新的建築,新的火車站大家都知道,就是長的很像捷運站的那種。 
其主要大廳是在二樓,橫跨底下的月台。 

若說鐵軌是南北向的話,那靠東邊的樓梯下去是到前站, 而西邊的樓梯往下走去,便是出了後站了。 
後站一下樓梯,右方是一片開闊的小廣場, 廣場再出來面對大馬路,看起來一片繁榮,當是樹林地方的市中心, 麥當勞、肯德雞、金石堂、7-11、屈成士等應有盡有。 
只不過目前這條街是被封鎖了的就是了。 
現在,在小廣場前面,一台Hino停了下來。 
車後跳出三個手持65k2步槍的步兵,成瞄準姿勢向三方警戒。基本上我在想,別人看到這三個人這種動作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很耍寶。 
再跳下兩個阿兵哥,回身將車後的栓條抽起,將木板放下。 
接著就批哩啪啦地三十來個人都跳了下來,在車後分三個班, 各班班長下看齊口令,一下子都站得直挺挺的,頗具架勢。 
最後下車的三個人,領上分別掛有一條槓、兩條槓、以及三條槓, 便是我、旅訓、跟連長了。 
『曹排先在這裡待命,我過去了解狀況。』 
在大停廣眾下待命,讓人覺得有點怪怪的。我想閒著也是無聊, 便對部隊說道:『報!』 
『報告排長,警戒組到齊。』 
『掩護組到齊。』 
『支援組到齊。』 
我眼睛一轉,想看一下四周情勢。 
以我們現在所在位置看出去,前後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被警車擋起, 除了我們跟十來個警察之外,沒人在這範圍內走動,再過去就是圍觀群眾了。 
這十來個警察除了幾個在兩旁禁止群眾進入外,其餘皆散佈在小廣場靠馬路的一邊,槍口對著車站出口。 
由於車站出口就是一個向二樓去的樓梯,樓梯跟馬路還是平行的。 
基本上對方只要一兩個人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其射界就可囊擴整個小廣場。 
搶救雷恩大兵有看過嗎?我們要是就這麼衝向火車站的話, 那個小廣場就會很像電影一開始的海灘了。 
所以警察們大部分都是在馬路上,離車站出口遠遠的。哇,這情況待會兒如果連長要我分配下去,我該怎麼擺我的部隊呀? 
照平常一樣來個三角隊形嗎?若是要求安全,都退到馬路上來的話,廣場正前方沒有掩蔽物不能站人,勢必要往兩邊騎樓退, 
要都進了騎樓,那根本就看不到火車站,這就不叫掩蔽,成隱蔽了。 
『曹排。』 
我向連長方向跑兩步:『連長。』 
『對方沒有提出要求,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警方根本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暫時就是對峙,裡面好像也沒有要衝出來的意思。』 
連長望向火車站,心中不知思索些什麼。 
『我們還是照原先想的,先把架勢擺出來。你看到點,如果沒那麼多掩體就不要全部下去。總之,我們以安全第一,目的只求如果有人出了車站的話,他必須是在我們的火力範圍內。千萬不要讓我們的人站在那邊給人打,懂不懂?』 
『報告,懂。』 
其實這話好懂,但是難做。只不過上面交代下來我們就得去執行,所以不管,先分配。你有意見的話再來罵我吧。 
我一招手,三個組長跑過來,等待命令。 
一般來講,在我不很了解要怎麼作的時候,我會以最安全而又模擬兩可的方式下命令,若是他們有問題,那就等他們意見具申。 
現在請看示範: 
『待會兒分派下去,基本上就三角隊形。注意,特別注意,掩蔽要確實,不要像在營區裡面找那種擋不住東西的樹後面躲,這一點,三位班長確實督導到。好,以廣場中央算起,警戒組左邊,掩護組右邊,支援組到馬路對面去。對了,支援組留兩個人在車後警戒,車上還有彈藥。你們自行分配,分配完畢向我回報。開始動作。』 
三個班長滿臉狐移地帶著各自的班兵下去分配了。 我想,他們的想法應該是跟我一樣: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再看連長,發現他看著部隊分撒下去,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想,他的想法也應該跟我們一樣: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們就在這麼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情況下,完成了兵力分配。 
在三個班長跟我回報,待命而去之後, 我走到連長身邊,想問問他的意見。 
誰知我還沒開口,卻見帶頭的黃警官跑了過來。 
『張連長?軍方現在這裡最大的就是你了吧?』 警官表情嚴肅地問道。 
連長一付能擔當責任的樣子道: 『是的。有什麼狀況嗎?』 
『他們…』黃警官猶豫了一下,似乎難以啟齒。 『歹徒要求與軍方最高階的人談判。』 
『啊?』連長雙眼一睜,有點不知所措, 『為什麼?幹麼不找警方的人談?』 
『不知道啊,他們就是這樣講。』 
『這…你們警方這裡誰在負責呀?』 
『暫時是我們分局長,他在前站。』 黃警官把手上對講機向連長面前一送。 
連長接過對講機,卻面有所思,不立刻講話。 我想我能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要作什麼。 
我們到這裡都只有一個期望,就是撐到警方支援一到我們就走, 連開槍衝突我們都不希望,更別說要連長上去談判了。 
所以連長現在心裡必定是在盤算著要如何才能推掉這棘手的事。 
『分局長?是,我是軍方這裡的指揮官。 不是呀,為什麼要找軍方的人談呢?警方不行嗎? 啊?殺人質?什麼呀? 合作當然是合作呀,可是我又沒受過這種訓練… 五分鐘?他們真的會殺人質嗎?』 
連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沉默了幾秒, 『嗯,好,我知道了。』 
他把對講機還給黃警官,向我看來。 
『曹排,』 
我一踏腳表示有注意。 
『一個歹徒會帶一名人質下來,談判在樓梯口進行。』 
我們兩個同時向那樓梯口看了一下,心中都有個底, 雖然那樓梯口在我方射程內,可是本連許久沒有下基地, 槍都沒有歸零,所以我們弟兄絕對沒有把握可以保證一槍開過去不會打到連長的。這情況可說對連長沒什麼保障。 
『連長,你一個人過去嗎?派一個伍跟你過去吧?』 
連長想了想,說道: 『跟著我一起過去是一定不可能的,讓他們沿著騎樓盡量靠近吧。如果有事的話再看狀況而定。曹排,不是開玩笑,一定要挑一個靠得住的士官帶。』 
我招手把基佃叫來,跟他說明狀況,他便下去挑一起去的弟兄。這同時,連長把腰際的四零手槍及槍套卸下,交到我手上。 
那槍裡沒有子彈,連長帶著也不能防身,交給我應當是為了怕掉,掉了就麻煩了。 
我將槍掛在我的S腰帶上,接著把身上的防彈背心脫下,拿給連長穿。 
卻聽掩護組班長叫道:『排仔!』 
我跟連長回頭,看到車站樓梯上多了兩個人,一前一後正慢慢小心地往下走。 
連長雙手食指交疊在一起,一用力,指節爆出格格聲響,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便也慢慢向廣場走過去。 
我轉身對基佃使個眼色,基佃點頭得令,帶著三個弟兄小心翼翼地靠著廣場左側的騎樓,向樓梯方向也移動了過去。 

我在想,對現在的張連長來說,站前廣場這短短十來公尺的路程,不知道是不是有千里之遙呢? 

對方這會兒已經走到了樓下,站在樓梯旁。 
這個歹徒雖然是身在人質後面,但是以他整個人都站在出口底下,只靠著那人質做掩護,當真一付有恃無恐的樣子。 
我瞇著眼睛觀察了那人一下,中等身材,中等面孔,完全不是會讓人留下印象的樣子。 
當連長走到他身前四、五步距離的時候,歹徒原先指在人質頭上的槍,轉過來指著連長。 
基佃看到這個動作,手一抬將槍抵緊肩窩,成標準立射姿勢。他身旁的三人見班長這樣,也都跟著照做。 
我看見基佃故意在舉槍的時候左掌在槍管上用力一拍,明顯是要讓歹徒知道他們的存在,也是讓連長知道他的存在。 
不錯,挺酷的。 
連長雙手攤開,舉過頭上,表明自己沒有帶槍。言道:『我是國軍在這裡的最高指揮官。』 
對方點點頭,對著連長上下打量了一番,槍仍然指著連長。我想連長的目光可能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那槍口吧。 
歹徒的目光最後停留在連長的領口,那代表上尉的三條槓上,似乎不太滿意地皺了皺眉頭,也不開口說話。 
連長看那槍口始終不離開自己的胸口,總覺得十分的不安。 
雖然自己是穿著防彈背心的,不過當兵這麼久了,自然了解國軍裝備的品質。這防彈背心是保養陳列時十分的好用,至於是否實用,依照國軍裝備普遍妥善率鑑定,絕大部分的裝備只處於「堪用」狀態的事實來看,我們還是不要知道它是否實用比較好。 
基於這份不安,連長決定還是先開口比較好:『我現在都站在這裡了,你可以先把人質放了。』 
對方冷笑道:『這人質還有用。』夾在兩人中間的人質站的直挺挺的,冷汗直流。 
連長心想,不管這談判是否有效,我反正是已經站出來了。 若是能救個人質回去,那我們來這裡也算是有做了點事。 
他把心一橫,說道:『你把他放了,大不了拿我做人質就是。』 
歹徒搖搖頭:『你不能做人質。』 
連長疑惑:『為什麼?』 
歹徒道:『因為我不會開槍打人質。』說完右手用力向前一伸,槍口幾乎貼到連長的胸口,扣下了板機! 
槍聲!我聽到了槍聲!我感到了耳膜一陣鼓動,全身也跟著這麼一振。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的手好軟,軟到連槍似乎都抓不住了。在步槍就要離開我的雙手之前,我雙手一用力將槍緊緊握住,回過神來,大叫一聲『基佃!』接著,我看到連長慢慢的,以腳跟為軸,身體向後傾,倒在地上… 
石基佃班長衝向前去,他的三個班兵也跟著他跑。 
天!我幾乎失神了!我突然覺得好害怕!我只希望基佃比我冷靜,希望他最起碼手腳不要軟,腦子更不要空白! 
只見基佃槍直直地對著那歹徒,大叫:『把槍放下!』 
我聽得出的的聲音中流露出的恐慌,但我也不禁佩服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做得出這種反應。 
他的班兵在歹徒的左右後站好,四個人成包圍勢。 
歹徒一手環過人質的脖子,另一手持槍用力頂著人質的腦袋,只嚇得人質大叫:『不要!不要開槍!』 
這話也不知道是對歹徒說的,還是對基佃說的,不過我想,在基佃心中,這句話只怕永遠都不會被忘掉了。 
『把槍放下!』『把槍放下!』『幹!放下!我會開槍的!』 
基佃跟他身旁的阿兵哥在一片混亂中大叫,那歹徒卻不說話,只維持著槍抵人質的姿勢冷笑。 
現場的其他人,包括我、戰備排還有警察,都靜靜的沒能出聲。 
所有人盯著站前廣場上的七個人、五把槍,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混亂持續了大概十秒鐘左右,突然現場變得十分安靜。 
只見基佃向前跨出一步,步槍的槍口居然抵住了歹徒的頭!歹徒身後的阿兵哥同時配合,也將槍口抵在歹徒的後腦杓上! 
歹徒的頭現在夾在兩把六五K2步槍之間,這樣的情況下,他的人質幾乎已經失去作用了,因為就算我們的槍再不準,也能夠把他第一時間擊斃,不危害到人質安全。 
我們佔了上風了嗎?我必須問我自己。 
真的佔了上風了嗎? 
我看著地上的連長,血留不止,生死未卜。 
我看著槍口下的人質,戰戰兢兢,褲子上那灘不知是汗還是尿。 
我看著歹徒那眼神,居然毫無懼色,不知所謂? 
天啊!我們…真的佔了上風了嗎? 

這個時候,石基佃班長說了一句操演時偶而用到,卻從來沒有當真過的報告詞:『報告排長!歹徒已在掌握之下,請排長指示爾後之行動!』 

FFFfffffffffuck! 我心中大罵! 
『爾後之行動?』 
幹! 
幹幹幹! 
我心中如今只剩下罵人的話。 
為什麼我要當排長? 
為什麼我不是阿兵哥? 
為什麼我要當指示爾後之行動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靜!一定要冷靜! 
我知道基佃為什麼要問我,因為他需要一個命令來支持他現在要做的事。 
如果情況逼緊,他必須開槍去解決一條人命的話,他要能夠告訴自己是長官命令他這樣做的,是我命令他這樣做的。 
若是日後想起,良心不安時,最起碼他知道有我跟他一起分享這份不安。 
我當然不怪他,他是一個大專生呀!他這輩子跟人動手打架可能都沒幹過了,我怎麼能給他一套軍服,就叫他開槍殺人呢? 
我…我好想…我好想回光華潭去掃地! 
我的天,我菜的時候常抱怨當兵一天到晚只是掃地,跟保衛國家沒有關係。 
現在,我只嘆為什麼我不能乖乖掃完我這兩年的地,就此回家! 

我深吸一口氣,發現這並不能讓我冷靜一絲。 
我只想逃避,我完全不想扛這個責任。 
我轉頭看向黃警官,發現他呆呆地看著廣場,沒注意這邊。 
他是警方的人,沒道理叫他扛軍方的責任。 
我轉向另一邊,看著營訓練官。你官階比我高,連長倒下了該由你指揮吧? 
營訓一看到我轉頭,就馬上把頭偏過另一邊去。我心中暗幹! 
你這傢伙平常自恃正規班出身,瞧不起我,暗地裡搞我,這些我都沒什麼好說的,誰叫我擺爛被你看在眼裡? 
可是遇到這種要人命的時刻你總該站出來吧? 
我壓著心中的氣,小聲地道:『訓練官…』 
他馬上反應,手一揮道:『曹排,你是戰備排長,戰備排由你指揮。』 
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好傢伙,你推卸責任的功夫也太厚顏無恥了吧? 
我心中怒火勃然而生,卻不能發作,不然讓警方看笑話就更難看了。 
營訓不管那旅訓更不會管了囉? 
我看了旅訓一眼,見他低頭不敢正視我。我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我就是這裡的『軍方指揮官』了… 
『請排長指示爾後之行動!』 
………………………………………………………………… 
擊斃歹徒,將連長救回來? 
如果歹徒現在只有一個人,當然可以這樣做。 
但是很明顯,樹林車站絕不是一個人可以佔領的,他還有同黨,他的同黨現在正在火車站二樓的某處看著這廣場上發生的一切。 
也許,現在正有好幾把槍瞄準著基佃的頭呢? 
想到這裡,我感到有汗自我的額頭上留下,而且還不只一滴。 
我開始了解到那歹徒為何如此的不在乎了,現在不管是開槍殺了他或是企圖逮捕他,我都不能保證我弟兄的生命安全。 
弟兄的安全…弟兄的安全… 
營長說過,平安退伍是最重要的… 
張連長也說過,安全第一… 
張連長…張連長還躺在地上… 
我的手在發抖,我到底該怎麼做?我到底該怎麼做? 
『請排長指示爾後之行動!』 
我聽著基佃這句快要可以把我殺了的報告詞,突然覺得他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的冷靜了,他的聲音似乎已經帶了點哭音,強制壓抑著的哭音。 
他已經到了極限了,他拿著可以殺人的工具,指著一個可以殺的人,等待著一個可能會要他去殺人的命令…他已經到了極限了。 
我在幹什麼?這群弟兄平時那麼信任我,那麼地幫忙我,而我現在居然讓他們陷入這樣的局面?我實在太過分了! 
我管你什麼恐怖份子?管你什麼樹林車站裡的人質?管你警方?管你市民? 
我跟這些弟兄一起服役,我還要跟他們一起退伍! 

『基佃!』我叫道,『放他走!把連長帶回來!』 
看基佃稍微猶豫了一下,我又下命令:『即刻!』 

我知道四周有不少眼睛轉向我,那些對我的命令有所懷疑的眼神。 
我沒理他們,我現出堅定的表情看著石基佃班長,讓旁邊的人都了解到,既然要我指揮,我就是這樣指揮! 

基佃後退一步,槍口仍然指著歹徒,然後向左右使個眼色。他身旁兩個阿兵哥將槍背在肩上,把連長抬了起來。 
歹徒放開人質,一把把他推的向我們跌跌撞撞地過來。 
然後他把手槍插在腰際,回身便向樓梯上走,一邊走一邊還笑道:『中華民國國軍?哈哈哈哈哈哈哈!』 
基佃跟餘下來的阿兵哥站在樓梯下一直瞄著他,聽到這諷刺的笑聲心裡十分不是味兒,簡直就想一槍把這傢伙幹掉。 
我也很不爽,但又能怎麼辦? 難道要為了捍衛國軍的面子跟對方火拼嗎? 
看著廣場上這讓大家都很沒趣的一幕,我也只好安慰自己道:『起碼連長回來了,還外帶一個人質。』 

忽見走在樓梯上的歹徒身形一矮,整個人隱在樓梯邊矮牆後,我心中知道不妙,馬上舉起我的步槍。 
這時車站二樓暗處突然閃出火光,緊接而來的是一聲悶響,然後我看到在基佃身旁的阿兵哥大叫一聲倒在地上! 
這太過分了!這太過分了! 
我沒有下令射擊,我也沒有再去想什麼,我扣下了板機,開了一槍,就算我不知道對方在哪裡,就算我根本打不到對方,我他媽的就是要開槍! 

倒在地上的阿兵哥還在大叫,基佃對著他跑上一步,想要把他拖回來。 
一排子彈打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干擾了他這個動作。 
我的大拇指扣著保險栓一扭,將槍調到「Auto」的狀態,叫道:『基佃!先回來!』 
說完我對著車站二樓樓梯口扣下了板機,再也不放開。 

基佃聽到這一排從他身後射出的槍聲,看著面前數步之遙倒在血中的弟兄,以及他兩之間地上的那排彈痕,他腦中響起了理智破碎的聲音。 
他聽到我叫他回來,但他並沒有轉身就跑,他舉槍對著車站二樓樓梯口,一邊倒退著向我們移動,一邊把他壓抑著的怒氣全部吶喊出來,化為自他槍口飛出的子彈,盡情奔放… 

想像中步槍以連發的狀態打出一排子彈應該可以聽到一排的槍聲,但事實上由於這二十發子彈連發的太快,所以我們所聽到的只有一聲槍響,長長的一聲槍響… 

我們兩把槍四十發子彈大概在五秒之內就已經射完了,廣場上除了那陣槍響的回音之外,就只剩下基佃的嘶吼聲,以及躺在樓梯口的阿兵哥的哀嚎:『排仔!把我帶回去!不要把我留在這裡!』 

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啊! 
我只能叫道:『志雄!往牆壁那邊靠!他們打不到你的!我們馬上就把你帶回來!』 
我聽到彈夾掉到地上的聲音,我看到基佃還在廣場上,距離我大概五、六步。 
他從彈袋中拿出了另一個彈夾裝上,然後舉槍又對著二樓要開! 
媽的,這狀況會把人逼瘋! 
我衝進廣場從基佃身後一把把他抱住,半推半拉地把他拖了回來,把臉跟他靠的很近瞪著他,聽他濃厚的呼吸聲漸漸平靜下來。 
他對我點了點頭,我放開了他,然後他也就不再管什麼隱蔽還是掩蔽,一屁股就坐到地上,肩膀依靠著他的槍,彷彿是他唯一的支撐。 

我一隻手抱著我的頭,轉身背對廣場,背對阿兵哥那個痛苦的叫聲。 
眼角撇到連長被抬上一早就停在旁邊的救護車,我對著那邊跑過去。 
『連長怎麼樣?』我問道。 
一個阿兵哥顫抖地道:『報告排長,連長還活著,不過不知道會不會…』 
我看著這兩個把連長抬回來的阿兵哥,兩個人臉色都好像是從地獄回來的一樣。 
我道:『你們跟連長上救護車,到了醫院就跟我回報。』 
他們遲疑了一會,我想他們是想要留在這裡,跟大家一起。 
想法不錯,我知道你們好,不過你們受夠了。我用我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很累的語調說道:『上車吧。』 
他們也沒再說什麼,就跟著救護車走了。 

我目光隨著那離開現場的救護車,最後停在我們的Hino車上。 
我苦笑一聲,指著我們的Hino車,轉身回到我原先站的地方,心想:『我們十分鐘之前才從這臺車上下來,才十分鐘而已! 
怎麼會就變成這個樣子?要搞成什麼樣子我們才能贏得回到那車上的權利?』 

跟我一起來的士官如今都很自動地在我身邊集結,我等他們都站定之後,無力地說道:『什麼狀況?』 
掩護組班長陳重銘道:『報告排長,李志雄應該沒有危險,我想他們並沒意思要殺他。』 
我點頭道:『我知道。』 
旁邊小龍問道:『排仔,那他們為什麼要把他打傷?』 
這是一個基本的問題,我很高興我聽到一個我答的出來的問題。 
現在這麼混亂的狀況讓我覺得好像沒有一件事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很願意回答小龍這個我懂得如何回答的問題: 『他們如果把志雄打死的話,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除非他們想把我們通通殺光。但是現在他們把他打傷了躺在那邊, 
我們就必須站在這邊討論如何把他救回來,很麻煩。所以你以後如果上戰場的話,記得把人家打傷就好了,不要打死。』 
小龍了解式地點點頭。我對士官們道:『討論一下怎麼把他救回來。』 
士官們開始發表意見。我聽他們講了一下突然覺得好煩,好不爽,好想找人挑釁發洩! 

『兩位訓練官?沒事幹是嗎?打個電話回報吧?』 
這言語中充滿了挑釁的意味,士官們都愣了一下,不知道我這是幹嘛。 
旅訓沒說話,我知道他也不會說話,其實我也不是衝著他來的。不過營訓…你說句話吧?是男人就說句話吧? 

『曹排!你這樣跟我講話的?』 

我就是要你這句話! 
『那你是要說我以下犯上囉?』我想我的表情應該是一付狠勁,『現在知道要拿官階來壓我啦?階級比我高不會出來指揮部隊呀!』 

營訓吸了一口大氣,露出比我還狠的表情:『你訓練出來這種爛戰備排,還好意思叫我來帶?』 

我踏一步上前,右手一用力就著槍拖就對著他的頭頂了過去! 
我知道這一槍拖敲到他頭上的話後果會很難收拾,不過我也知道我身旁的那些士官一定會在我敲到他之前就把我攔下來,我想不到的是,站在營訓身旁的阿兵哥看我沒打到他,居然就順手幫我揮了一拳,打得營訓差點摔到地上。 
營訓不是省油的燈,他官校畢業之後什麼突擊訓、體幹班的全都受過,所以他的體格應該是本營區最棒的一個人。 
而打他的阿兵哥這一拳也不全是為了幫我出氣而打的,營訓在接訓練官之前是在我們連當副連長,有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 
剛到部時搞兵搞的過分了點,說大家對他恨之入骨也是其來有自。 
這種部隊裡面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一傢伙講的明白的,就算要講,也不是現在這種時候講。 
我看到營訓站直身子,一抹嘴角的血絲,臉上那表情就像是要不顧身分對著那阿兵哥撲過去大打出手的樣子。 
幹!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在搞什麼,不過我知道可不能在搞下去了。 
我掙脫了士官們的手,以我最具威嚴的聲音大聲喊出:『注意!』 

「注意」是一個標準的口令,一般我是在部隊混亂,必須取得秩序時而用的。 
當聽到這個口令時,所有人必須放下手邊工作,立正站好,等待進一步的命令。 
我知道我的部隊會服從這個命令,希望營訓也能停止動作才好。 

營訓也停止動作了。 

我眼神向四周掃過一遍,確定每個人都感到有跟我的眼睛接觸過。我也看到了旁邊的警察,他們也都放下了手邊的事,注意著我。雖然他們的神情嚴肅,但是他們確確實實地看了國軍的一個笑話。 
我想我必須要很酷地結束我們鬧的這個笑話,不然看著他們我都會覺得有點抬不起頭的感覺。 

『繼續動作。』我道。 
這是結除注意狀態的口令,所有人聽到之後,開始繼續原先未完成的動作。 
我慢慢地向營訓走去,有點不知如何開口,最後我決定以以前的稱呼來拉近我們的距離,我道:『副連…』 

營訓一揮手:『曹排。沒事沒事沒事,沒事啦。』 
看我還站在他面前,他又道:『你趕快過去吧,你還有個弟兄躺在那裡。』 

人在衝動時跟冷靜後,反應真是完全不一樣。我向他點點頭,便回到士官群中。 
『討論怎麼樣?』我問。 
基佃道:『報告排長,沒什麼好討論的,就是最直接的方法:所有人對著二樓開槍掩護,一個伍過去把他抬回來。』 

我想了一想道: 『兩個伍。一個從左邊過去就近掩護,另外一個從右邊過去抬人。』 

士官們道:『是!』 
這時王淫蟲班長大概是看現場太緊張了,還想開個小玩笑:『排長英明。』 
我先瞪了他一眼,然後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我英明?我英明個屁! 
『好。各組組長下去分配,準備好就上!』 

士官群散去。留下我站在那裡,看著遠方地上躺著的阿兵哥。 
準備好就上!準備好就上? 
這一上下去,到底能救回一個阿兵哥,還是造成更多的傷兵? 
我不知道。我他媽的不知道……


『中槍是什麼感覺呢?』我突然想到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一顆子彈打到人的身體裡面,除了痛之外,是不是還會有什麼奇妙的感覺呢? 
嘿!我這是什麼心態?我向遠方的志雄看了一眼,嗯,我想,不管有什麼奇妙的感覺,永遠都不要知道比較好一點。 
不過再想想,現成就有一個中過槍的人躺在那邊,待會兒把他救回來之後,一定要好好問問他。 
『曹排長?』 
曹排長?這是叫我呀。 可是在部隊可沒有人在「曹排」後面還加個「長」字的。 
我轉頭一看,原來是黃警官。只見他輕拍身旁的一個人對我道:『曹排長,這位是李先生。』 
李先生?我仔細一看,喔,原來是剛剛那位人質先生。 
我伸手跟他握握手,黃警官接著道:『根據李先生的描述,人質是集中在二樓大廳裡。』 
我覺得合理,於是點點頭。 
『對方有一個人負責看守人質,一個面對前站樓梯口,一個在後站樓梯口,還有一個走來走去的。二樓大廳就這四個人。』 
我問道:『月台上呢?』 
『一定還有人。李先生說看到他們有拿對講機通話。可是這樣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月台。』 
怎麼覺得講了這麼多一點用處都沒有? 
不過無彷,就算李先生提供了對方完全的兵力部署,每個人的位置,那也都不關我的事。

對我來說,這裡只有志雄的命關我的事而已。 
我想這一點,黃警官應該也可以看得出來。 
他沒有再就這點跟我做進一步的討論,他道:『我跟我們分局長聯絡過了,等你們準備好後,前站那邊會先開火,吸引他們的注意。』 
喔?這倒是我沒想到的部分。我對黃警官露出笑容道:『黃警官,謝謝你。』 
他搖頭道:『不會,這是我們警方該做的,本來躺在那裡的就不應該是你的弟兄。』 
我跟他握了一個感激的手。回過頭來,各組組長回報都準備好了。 
我看看,左方負責掩護的三人由基佃帶隊,右方三人以重銘為首,都算是上上之選。

我點頭道:『好,準備。』 
他們回到廣場的左右,蓄勢待發。 
我將槍舉起,對著二樓,然後轉頭看向黃警官。黃警官看到我這個『Good to go』的眼神,便對著對講機講了一句話。 
前站方向傳出槍聲!我摒息等待,聽著那遠方的槍聲越來越大,似乎對方也加入了開槍之列。 
在那陣槍聲持續了四、五秒之後,我高舉我的右手向前一揮! 
左手邊掩護伍開始了行動。 
基佃他們小心翼翼,卻又豪不遲疑地靠著騎樓邊任何能夠被用來掩護的物體,單兵交互掩護前進。

而在前進的途中,他們的槍管始終都還保持在二樓樓梯口。

數秒之後,三人到達他們所能到達最接近對方而又有掩蔽的預定地點站定。 
接著基佃伸出右手向前一揮!右邊的救援伍開始前進。 
看著重銘等三人以同樣標準的動作向目標移動,我心裡起了一種很感動的感覺,那感覺告訴我,我這兩年從來沒有這麼像在當兵! 
從來沒有覺得我指揮的這些人這麼的像是一個部隊! 
他們專心一意,神情堅定,身形飄忽,動作狡捷,活像是最近那個用英文配音的國軍人才招募廣告說! 
感動之餘,我隱約看到車站二樓有人影閃過,OK,也該是時候了。 
『開始射擊!』 
喀!的一聲!哇靠!我耍寶了!剛剛打完了子彈我沒換彈夾!不過沒關係,少一把槍射擊而已,另外還有二十幾把槍在開。 
頓時間樹林火車站後站槍聲大作,好像戰場一般。

我一邊換彈夾一邊注意到場中情況,右邊那裡,重銘就著騎樓的柱子以立射姿勢很帥的對著二樓開槍掩護,同時間,跟他過去的兩人已經跑到李志雄身旁開始抬人。 
而左邊基佃等三人專注地瞄著車站,只等待著一有人敢出現在隱蔽物外,他們就要無不猶豫地擊倒對方。 
至於二樓樓梯口呢?現在只怕一塊完整的磁磚都沒有了。 
我看不出來對方有沒有開火,在這種火力壓制下,如果我是對方,那是絕對無法開火反擊的。 
不過對方到底是些什麼人?他們受過什麼訓練?這些我都不知道。 
樹林車站是每次放假都會進去的地方,但我也從來沒有好好的觀察過它。

這棟建築是不是有什麼可以不顧敵火進行反擊的死角?我不瞭。 
數秒之後,志雄已經被抬進廣場右方騎樓,停留在重銘所在的柱子後。 
我算算弟兄手中的彈夾應該都已經打的差不多了,於是我舉起右手一握拳,部隊射擊停止。 
我望向掩護伍:『掩護伍回報!』 
基佃道:『報告排長!人員無傷亡,武器無損毀!』 
再看救援伍,重銘仍然緊緊地瞄著二樓,其餘兩人抬著傷兵,氣也該喘夠了。 
我停了一秒,叫道:『救援伍,撤!』 
重銘對著二樓開了三槍,然後一拍弟兄道:『走!』 
兩個弟兄抬著志雄開始死命地往我們這邊跑來,重銘也開始緩緩後退。 
二樓這時有了動作,在我還沒看清楚對方想幹嘛前,左方掩護伍響起槍聲,在二樓那陰影旁的牆上打出一片碎石,逼得對方又躲了回去。Good Job! 
傷兵這時已成功救回,救援伍剩下重銘站在右方騎樓最靠近我們的柱子旁出槍瞄準。 
『掩護伍,撤!』我叫。 
基佃同樣對樓上開了三槍,開始向後退。又過了數秒,掩護伍完成撤回動作,行動圓滿達成。

我右手向下一揮,自己在心裡叫了一聲『YeeeeeeeS!』接著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感到心中那重擔彷彿卸下了一半。 
我把各班班長集合過來,吩咐他們去清點彈藥。 
然後我走到李志雄旁邊,研究一下他的傷勢。子彈打在他右大腿上,血是流了不少不過應該還好。 
稍微包紮之後,救護人員【救護車上的人】將他抬上另一臺救護車,我吩咐他的鄰兵跟他一起上車,然後就,嗯,又送走了一個。

『啪!』的一聲,有人在我背上拍了一下。 
我回頭看,原來是營訓。 
營訓道:『曹排,幹得好!』 
我笑了笑:『還好啦,弟兄們配合的好。』 
嗯!當真是幹得好!這下讓營訓另眼相看,以後跑戰備就輕鬆了。 
他有點開玩笑的意味:『你如果平常跑戰備的時候就像這樣,那我們營區戰力就強了。』 
我道:『副連,我如果平常就這樣跑的話,你知道我要花多少錢嗎?』 
營訓知道我話中之意,跟著我笑了一會兒,接著道:『對了,營部電話一直打不進去,所以我還沒有跟營長回報。』 
我皺眉道:『戰情電話打不進去?那營長的大哥大呢?』 
營訓道:『也是一直沒人接,大概在開會吧。』 
我轉頭看旅訓:『旅部呢?』 
旅訓回道:『學…耶…』 
我愣了一下,才意會過來他是想叫我學弟, 
可是經過剛剛那一整段亂七八糟之後,他變得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我。 
我說:『學長?回報旅部了嗎?』還是先以學長相稱,免去這尷尬再說。 
旅訓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才道:『已經跟旅長回報了,旅長說他會請一營營長過來這裡。』 
喔!謝天謝地!營長要來那真是太好了! 
我簡直是第一次覺得我這麼想看到營長的。

我道:『好啊,營長來就沒我的事了。』我看了看錶:『不過我們也已經來了二十分鐘了,警察的支援應該快到了。我想大概等營長來我們就可以撤了。』


我們三人都覺得內心一片平靜,很高興這段可怕的經歷就要過去。 
就在我要把各班班長集合跟他們分享這個好消息的時候,黃警官走到我旁邊,以不知該如何開口的語調道:『曹排長…那個…我們分局長剛剛下令說要攻堅,希望…』他遲疑地吞了口口水,接著把話說完:『他要求軍方配合。』 
我張大眼睛瞪著他:『有這種事?』 
『黃警官,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雖然我覺得十分的無稽,好笑,兼不爽,我的語氣倒也不會十分的不高興,因為我覺得這位黃警官跟我滿像的。 
他並不以一個指揮者自居,他也不是在對我發號施令,他只是盡量地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傳話者、中間人,讓命令看起來都是他的長官下的,他也很不想這樣。 
他在做的事,其實不都是我平常在部隊裡做的嗎?面對這樣的一個由某一個方面看起來像是我的知己的人,我又怎麼能對他多做責難呢? 
『為什麼…』 
突然我發現我問錯問題了,我不必問這個問題,我改口道:『這次沒得商量。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弟兄跟著攻進去的。』 
黃警官臉上露出一種我很熟悉的表情,這是一個為難的表情,是當我在下我自己都很不想去執行的命令給弟兄時會露出的表情。 
我看著他這個表情,實在沒辦法不想到我自己露出這表情時的心情,我只好出言試探:『不是說警方的支援就要到了嗎?不能等他們來再說嗎?』 
黃警官小聲地道:『不會有支援來了。』 
『為什麼?』鬧這麼大的事怎麼會沒支援呢? 
『警力大部分都投入到中央黨部的抗議民眾那裡去了,以我們分局長的權限,實在是調不過來。上面說既然已經有軍方支援,就不再派了。』 
我有點目瞪口呆,大開眼界的感覺:『抗議民眾比火車站裡人質的生命重要?』 
黃警官道:『你這切入的觀點跟上面的人想的不一樣,我也不是說他們想的對。不過事實上是,防止政府高官被民眾圍毆比火車站裡的人質生命重要。』 
我突然想討論起這個問題來了,不過當然,我也是想拖延時間。 
我道:『這裡也算是大新聞了,難道他們沒想過可以把民眾的注意力轉移到恐怖份子挾持人質這件事上面,說不定大家就不會去管中央黨部的事了呢?』 
『曹排長,我現在講的話不代表任何立場,算是私底下跟你說。我不知道上面的人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評估過 
你說的方法的可能性,我甚至不知道這個恐怖事件是不是就是為了要轉移那邊的注意力而搞出來的。大環境下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可以參予或是改變的,也有很多的真相是我們永遠無法去了解的。』 
他做了一點停頓,思考著接下來要舉的例:『就好像大家都知道只要公佈了那個簽名到底是不是他簽的,這次的結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可是又怎麼樣呢?就是有力量可以讓那個報告不被公佈呀?以你、以我,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能去改變什麼呢?』 
他以搖頭來回答他自己的話:『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學到了,不要去質疑,也不要試圖去改變上面的命令。我們要做的就是執行完成上面交代給我們的任務。只要我們做好了我們的部分,說難聽一點,就算結果是錯誤的,我們也只是照著命令行事,責任不會在我們身上。』 
他的理念跟我心中的想法不謀而合,但這種消極的想法我自然沒事不會掛在口上講。

這時聽他講來,卻覺得有點噁心。我對他道:『黃警官,你這麼坦白,我也要跟你講一些不列入紀錄的話。我同意你剛剛說的話,我們照著命令行事,責任可以往上推。但是我現在的責任並不只是要對上,我還要對下負責。你也看到剛剛的情況,你也知道對方有多可怕。我要不是今天帶了這麼多人出來,我絕對沒有辦法應付他們。我的人是來當兵的,盡國民義務的。他們是學生,是勞工,是流氓,他們什麼都是。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不是像你們一樣拿了國家的錢來賣命的。或許你拿的錢值得讓你用命去換,但是我的人一個月拿六千塊、七千塊,你知道這價錢上的差距代表什麼嗎?代表了這不是他們的生活呀!他們的生活是在服完兵役後才開始的,你知道嗎?他們沒有準備要死在這裡。雖然不是說攻進去就會死,但是他們沒有準備要死在這裡,而且我也沒有打算要讓他們死在這裡。』 
我堅定地盯著他的眼睛:『這就是為什麼我絕對不會參予攻堅。』 
我們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互瞪,兩個人的眼神都在想盡辦法征服對方,在我倆四隻眼睛中間的空間就好像剛剛萬槍齊發的樹林車站廣場一樣的波濤洶湧。 
須臾,他目光還不離開我的眼神地說道:『要求軍方參予攻堅有兩個原因:一、 由剛剛他們打傷你的人拖延時間,以及救援行動時遭遇抵抗的程度來看,我們認為他們可能已經開始撤退了。二、 對方完全沒有表明挾持人質的意圖,而他們的挑釁行為又處處針對軍方,我們認為他們這次的行動根本是衝著軍方來的。』 
他看我低頭思考著他話中的分析言論,又轉頭看看我旁邊的兩名訓練官,在知道他的話已經有點打動國軍在現場的三名軍官之後,他道:『曹排長,生命是無價的,不管一個月拿幾千塊還是幾萬塊,甚至幾十萬,都不值得一個人付出生命去換。我的工作若是講得偉大一點,可以說是用我的生命去保護人民的安全。我已經做了快十年了,我還會起碼再做十年。而你跟你的弟兄只是在你們兩年的奉獻時光裡剛好碰到了這樣的機會而已。我並不是要說我們警察比你們當兵的偉大,但是我也不覺得你的弟兄的命比我的弟兄們來得重要了。』 
他說的有道理。 
可是難道就因為他說的有道理我就要拿我弟兄的命去冒險嗎?
『曹排長,你這麼堅持我能夠了解,我也只能跟你說要求你配合攻堅我也不希望,但是麻煩你五分鐘之後派給我一個伍跟我的人一起攻進去。』 
說完他便退開兩步,向他身後一個拿著對講機的警察走去。 
我跟兩位訓練官面面相噓,沉默了老半餉。 
我喃喃地道:『營長怎麼還不來?』 
聽了這話,他們兩人彷彿腦中靈光一閃,雙雙拿出手機,向上級回報狀況去了。 
我向四下一望,見阿兵哥們都抬頭看著我。剛剛的爭論有點大聲,相信他們也都隱約知道我們在煩什麼。 
我看到一個阿兵哥玩弄著手上的戒指,我想到他已經結婚了,那那個自當是他的結婚戒指了。 
我看到重銘打開了皮夾看著裡面的照片,說他面無表情可又不是,總之很難形容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而基佃呢?他靠在商店鐵門上坐著,閉著眼睛,是不是在睡覺我不知道,不過他夠累了,所謂能者多勞就顯露在他的身上。 
我在想我老是把事情交給他去做,這樣子對嗎?他會不會被我累死呀? 
為什麼今天我讓他變成這樣了,他卻一句抱怨都沒有跟我說呢? 
難道因為他太信任我了嗎?難道因為他覺得我認為他能力強而把事情都給他做,這是一件很榮譽的事嗎? 
我到底做過什麼能讓你們如此對我? 
我突然有一種想法,可能聽起來很不切實際,自抬身價,不過這想法出現了,並且讓我覺得可怕。 
我在想,效忠國家,保護人民這種事對這些人來說可能只是很模糊的概念,若說他們現在是在為他們的『排仔』賣命,只怕在他們心裡還有點道理。 
天呀,我幾乎可以確定,待會如果我說一句『基佃,攻堅!』,那他可能說一句『報告,是!』,然後裝滿彈夾就上了。 
他們如此的信任我,我現在卻要下決定讓他們去冒生命危險,我…我…


 

我好自然地回想到大約一年半前,在台南,知義營區,四十八期預官第二梯入伍訓開訓典禮上,我站在那兩千來人的部隊面前所講的那些話。 
『全體入伍生聽我指揮。稍息!立正!』 
『舉右手!』 
『我唸一句,大家跟我唸一句。』 
『余誓以至誠,獻身革命,效忠國家,保護人民,立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革命軍人,實踐忠誠精實軍風,發揚黃埔革命精神, 
不怕難,不叫苦,絕對服從命令,嚴守革命軍紀,不參加任何不法組織,不從事任何非法活動,並以鋼鐵的意志,接受最嚴格的訓練,矢志完成統一大業。如有違背誓言,願接受最嚴厲之處分。謹誓。宣誓人,曹仁威』 
宣完了誓,這誓言也就被擱在腦後了,若不是當年我是宣誓代表,我也不會把他給背下來。 
而現在我腦中想著這誓言,試著去思考這話中的意義,並且去相信它。我想,我必須要能夠相信這個每個當過兵的人都發過的誓言,才能夠讓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看起來有點道理。 
好吧,該做的事總得要面對,現在我必須要做一個決定:『該派誰去呢?』 
卻在這個時候,我口袋中的電話響了。 
我拿出它來,按下『YES』鍵道:『喂?我現在很忙,麻煩你待會再打來。』 
我正要把電話收起來,卻還是聽到了對方傳來的聲音,只聽電話裡的人說道:『仁威?放假還這麼忙呀?』 
我腦中一愣,又把電話拿回我的耳邊,叫了聲:『學長…』 
我只覺得學長的聲音好親切,好好聽,彷彿可以把我從這陣緊張之中拉到另一個輕鬆的空間一樣,在我叫了那聲學長之後,我幾乎就要崩潰地哭出聲來…

戚排,四十七期二梯預官,我的學長。 
我剛來到光華營區的時候,他還剩下兩個月要退伍,減掉他最後那個月不在部隊裡的時間,我跟他實際相處大概也只有一個月。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是他對我卻有許多的影響。 
在遇到他之前,我已入伍九個月,但那九個月受訓期間所學,在部隊實務方面卻還不如學長在那一個月中所教給我的多。 
當然,光這樣還不夠讓他影響我這許多。 
主要還是因為跟著他見習的那段日子裡,聽他講了許多在部隊裡的處世哲學,對上對下的應對方法等。他造就了我的領導風格,對一切盡量甘之如飴的心態。 
在他退伍之後,我雖然還不至於說是少了精神上的導師還是什麼的,總會有一點少了他,接下來的一切都得獨自面對的失落。 
這些日子,我在部隊事務上遇到挫折時,常常會想打個電話給他問問他的意見。 
不過我從來沒真的打過就是了,總覺得自己的問題該自己解決。 
就因為以上所提的關係,讓我現在聽到他的聲音感覺格外的感動。

『仁威?幹麼啊?』

『學長…』

我又叫了他一聲,這次幾乎是完全的氣音,因為如果我這時讓我的聲帶受到震動的話,應該會震出一點眼淚來。 
我用右手遮住話筒,低下頭,不讓別人看見我的臉。 
『還好嗎?有什麼事嗎?』 
『學長…』 
我吐了一口長氣,把呼吸調順一點,讓我能以正常語調說話:『我覺得好累…我真的覺得好累…』 
『我知道。當兵當到最後都會有這種感覺。』 
我道:『昨天師部參一科來督導,你知道他督什麼亂七八糟的嗎?現在一切要照編制用人,如果編制裡面沒有的職位,就不能有這種人存在。』 
『就是點名簿上的編制?』 
『對呀。』我繼續道:『也就是說連隊裡面只能有步槍兵、機槍兵、文書兵、駕駛這些「編制內」的人物。那像參一、參二、參三、參四這種沒有寫在點名簿裡的職稱,是違反規定的。他昨天來督,問了一個阿兵哥「參一是誰」?結果阿兵哥答出來了,然後我們整個連就包了,然後我就被檢肅了。』 
『簡直胡鬧嘛!』 
我放慢我說話的速度,那語氣聽起來真的好累:『參一、二、三、四的業務一定有人處理,誰處理?當然是參一、二、三、四。你不准我們們連隊有參一二三四可是還是要我們處理這些業務,那算什麼?莫名其妙嘛!他來督導這個…幹!學長,幹! 
我真的覺得這一切好沒有意義,我好想回家,我好想退伍,我已經沒有辦法待在這個環境下了。我昨天晚上鎖在房間裡面哭… 
我真的好累,累。』 
『仁威…其實今天早上基佃打電話給我,說你昨天看起來怪怪的。所以我本來是想今天回部隊來找你聊聊。可是我現在到了松山火車站才發現南下列車都停開,最遠只到萬華而已,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揉揉眼睛道:『喔,學長,這個說來話長了。總之樹林火車站出了點事,那你就不要管為什麼我會在處理車站的事了。我會盡快把火車站的事處理完畢,讓你可以過來的。那等我搞完了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好,那你加油吧!』 
『ㄟ!學長!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雖然我知道這是一個我必須自己決定的問題,但是我還是想知道學長的意見。 
『如果出現一個情況…哎呀,不管那麼多了。這樣講,必要的時候,你覺得我的命重要還是弟兄的命重要?』 
『嗯?』 
學長疑惑是很自然的,不過他沒問我幹嘛問這種事,應該是他聽得出來我現在處於一個很奇怪的情況吧。 
『我現在不是排長了,以一個普通市民跟朋友的立場,我會說,你自己的命比較重要。』 
我想了一下他的回答:『可是學長,我不這麼確定…』 
『那就照你的想法做吧。不要做讓你會後悔的決定就是了。』 
『謝謝學長。』 
『仁威,聽起來好像很嚴重,你自己小心。』 
『我會。晚一點再打給你。掰!』 
我把電話放回我的口袋,走回兩位訓練官附近,我對營訓道:『副連,現在既然說要派人攻堅,你說該派誰去好?』 
營訓聽我這問話的語氣,再看我臉上的神情,差不多也知道我想幹嘛了:『你想要自己去?』 
『我既然沒有辦法推掉這個攻堅行動,又不想讓我的弟兄去冒險。那除了自己上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我從在官校的時候就常常聽那些教官在講,什麼事都自己做的長官,並不是一個好長官,反而只顯示自己無能,不懂得用人。』 
營訓一邊說,一邊揮手招來一個阿兵哥。 
『副連應該知道,我現在想要自己上並不是因為我不相信我的弟兄。』 
我也揮手把小龍跟淫蟲叫來。 
『我知道。我覺得要出這種攻堅任務,最好是找有受過這種訓練的人比較恰當。我想你的弟兄裡應該沒有跟我一樣受過突擊訓的吧?』 
他把身旁阿兵哥身上的防彈背心拿過來穿上,並接過S腰帶上的彈袋及步槍。 
『副連願意帶領這個攻堅伍自然是最好了,那你覺得我們還差一個人要找誰呢?』 
我也穿上了小龍的防彈背心,並將腰間的連長配槍交給淫蟲掛上。 
我們兩個這樣一搭一唱的,弄得旁邊的旅訓不得不說句話了:『那我也…』 
營訓道:『學長,不要了。怎麼說我們現場也要留一個軍官下來。曹排,不管你怎麼保護你的弟兄,我看還是得要找一個一起去了。』 
我道:『副連覺得帶誰去恰當呢?』 
營訓想了想道:『你是他們的排長,他們誰比較適合應該你比較熟。不過如果你要問我的話,我覺得剛剛基佃的表現真的不錯,如果他不是累到動不了的話,帶他去應該滿好的。』 
我讓小龍去請石班長過來,基佃一到我旁邊就道:『排仔,你要自己去喔?不要啦,哪有排長自己去的事?我幫你去啦。』 
我笑了笑:『基佃,這禮拜放假一起走吧?我請你吃個全家餐。』 
基佃露出他特有的像小孩子的笑容:『哎呀,排仔,現在講這種…』 
我接:『好啦,不過現在你是不能幫我去了,因為你要跟我一起去。』 
他一立正:『報告,是!』 
我說:『你也知道這滿危險的,你如果不想去的話,沒有人會怪你。』 
有時我還真難把他那種笑容跟他剛剛那種神勇的表現連在一起,他又笑道:『排仔,剛剛都已經那樣了,你覺得我現在還會怕嗎?』 
我在他鋼盔上輕拍一下:『那就走吧。』 
轉身道:『王淫蟲班長,跟各班班長傳話下去,我不在的時候,部隊暫時由旅訓練官指揮。』 
淫蟲得令而去。


 

我們三人拿好裝備,向黃警官那邊走去。黃警官身旁已經站了三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專心地在聽黃警官說話。 
只見黃警官攤開了一份簡圖,自當是樹林火車站內部的圖示了。 
『曹排長,你的人準備好了?OK,聽我解說一下狀況,再過兩分鐘就跟前站那邊一起進攻。』 
嘿?進攻樹林火車站嗎?看來我今天所打的子彈可能要比我當兵到現在加起來的還要多了…

『上!』

訓練官一馬當先,直接便跑到騎樓最接近火車站入口的的地方。見他一揮手,我跟基佃連忙跑到他身後尋求掩蔽。 
警方三人循著剛剛救援伍的路線從右邊接近,到達了定點後對我們一打手勢。 
就著他們正對二樓入口的掩護,我們三人跑到樓梯口下面貼牆站定,出槍瞄準。接著又換警方移動。 
這麼交叉掩護地前進間,我想著剛剛黃警官說的話,或許,對方真的已經撤退了也不一定。 
不然為什麼我們一路跑到這裡都沒遭到攻擊呢? 
不管火車站裡有什麼超棒的掩體可讓他們躲藏,我還是認為從二樓掃射站前廣場是他們最佳的防守方式。 
難道是剛剛被我們那陣掩護火力給打怕了嗎?他們是這麼容易怕的人嗎? 
前站那邊也在同時進攻,同樣地也沒有傳出任何的交戰槍聲。到底是什麼情況?難道他們真的撤退了?

不!他們沒有撤退。不然裡面的人質早該一擁而出了。

我們現在在樓梯中間向上前進。這樓梯著實讓我緊張,因為從我這個方向看上去,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伏擊地點。 
理論上他們只需要幾個人站在二樓入口的四周對著底下射擊,我們這些人就會像『絕地任務(The Rock)』裡面從澡堂出現的那群陸戰隊一樣在不傷到敵方任何一人的情況下被殲滅。 
當然,往好的方面想,敵方必須分散人力去守前站,未必會有這麼多人來守這個樓梯了。

鋼盔裡流出的汗幾乎是灑在我眼睛裡,我想,我整個頭應該都濕了。

我身後的警方三人槍口向上對二樓,隨時準備開槍。 
現在我們兩個伍雖然還在樓梯中間,但已經算是進入了火車站的範圍,守在路上的弟兄們的火力已經無法掩護到我們了。 
訓練官轉身對著在樓梯中間向著左方延伸出去的一條小走廊,這走廊是通往廁所的。

他手向我和基佃一指,我們兩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翻過樓梯中間的欄杆,走進那條走廊。 
從我們到達樹林火車站時我就對這條通往廁所的走廊感到不安,因為走廊的一邊是窗戶,而窗戶是跟外面我們防守的馬路平行的, 
只因為有建築物擋在兩者中間,所以對方並沒有利用這窗口做射擊。 
但是窗口跟外面的建築物中間有一條小巷子,這條巷子沿著鐵路的外牆一路延伸。

在我們所防守的地方是看不到這巷子裡的動靜的,因為都被建築物擋到了。也就是說,對方只要走這條巷子就可以輕易逃亡。 
我如果真的要好好防守,不讓對方走脫的話,我其實應該將支援組派到這條巷子的另外一邊做防守的。 
當然我沒有這樣做,我不要我的人離我這麼遠,無法掌握。 
再說我們戰備排的通訊器材除了『77』堪用,偶而可以跟一分鐘待命班對呼以外,其餘幾臺『EM7』都是報修狀態,三級場那邊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會通知我們送過去。

這條走廊還真是安靜,靜得簡直讓人害怕。我跟基佃一左一右靠著牆,槍指著前方向著走廊盡頭的兩間廁所前進。 
會有人躲在廁所裡嗎?我心想。現在分了兩個人出來查這兩間廁所,後站的攻堅人員就只剩下四個了。 
他們當然不可能待在樓梯間等我們出來再前進,因為那個樓梯實在太危險了。 
我覺得我們還是快一點查完,免得他們四個人上到二樓去跟人數不明的恐怖份子火拼。 
正想著,已經走到第一間女廁所了。我以目光示意,要基佃守在門口,然後我進入了廁所。 
這女廁所其實不大,只有三間用塑膠板隔間的小廁所。 
我突然想到在電影裡面,那些好人常常會被壞人逼到廁所去躲起來,然後壞人會拿著機關槍跑到廁所來,一間一間踢開門來找,直到快踢到好人的時候,好人才突然撞門而出。 
我每次看到這種情節我都在想,拿那個機關槍對著一排廁所掃射再說嘛,幹嘛一間一間去踢呀?

啊可是現在我又不能這麼做了,因為我是好人,這要是一掃射下去,什麼破壞公物那是其次,萬一有那個漏網的人質躲在裡面被我給掃死了可就麻煩了,所以我只好用傳統的方法,一間一間去踢吧。

三間隔間很快就踢完了。我閃出來之後跟基佃點個頭,換他去踢男廁所。

基佃平常若是心情不好偶而會有暴力行為,我正警戒著外面走廊就聽到一扇廁所的門被他一腳踢得倒在地上。 
我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正在想要不要叫他出來讓我去踢就好了,卻聽到二樓方向傳來人聲,叫道:『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接著聽到營訓的聲音:『曹排!快過來!』 
我探頭道:『基佃!』 
他回道:『好了!』然後一腳把最後一扇門給踹開,看也不看裡面就跟著我往外跑,這應該是純粹在享受踹門的樂趣吧? 
我邊跑邊豎起耳朵聽動靜,卻沒聽到有槍聲。啊,謝天謝地,看來歹徒是真的撤退了。 
急急忙忙跑到了二樓一看,那景象卻讓我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營訓跟一名警察把槍背在右肩,站在車站大廳裡。另外兩名警察在他們身旁警戒。 
而從前站來的警力已經開始搜查售票間等小房間,還看到有人已經向月台方向下去了。 
而讓人感到冷汗直流的是那幾十個坐在車站大廳小塑膠椅上的人質。
只見人質們排排坐得直梃挺的,他們最中間幾張椅子卻是空的,其中一張以紙箱架高放了顆手榴彈。 
這顆手榴彈的拉環已被抽開,其上的拉柄緊緊地圈上了一條風箏線,此線可真是長,長到能以手榴彈為圓心拉過每一個坐在它四周的人質。 
那手榴彈放在紙箱上可沒有再多做其他的固定,只靠那一圈風箏線的拉力撐著。 
若是哪一個人質大力一點碰到他們身上的線,那拉柄就會鬆開,那彈就會爆炸! 
好樣的。以手榴彈做陷阱我在步校的時候倒是幹過一次,不過那時我是以鐵釘及鐵絲固定,再以鐵絲拉開一小段距離讓人路過時腳去勾到的。 
用風箏線拉這麼長?那彈可能不會爆嗎?

我走到營訓身旁小聲地道:『副連,你覺得那顆手榴彈真的會爆嗎?』

營訓道:『我覺得這看起來實在有點誇張,我想那彈應該是不會爆的吧?』

離我們比較近的一個人質先生道:『我不知道那顆手榴彈是真的還是假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它爆炸呀。麻煩你們想個辦法趕快把它解決掉吧?』

警察先生道:『我找拆彈小組?』

營訓指著那些線道:『隨便一個人用力都可能會爆炸,不太可能拖到他們來吧?這陷阱也不是做的很複雜,我爬過去把它拿下來應該就可以了?』

一位小姐泛著淚光道:『對!對!不能再拖了!它會爆炸!會爆炸!這位長官!求求你趕快把它拿走!』

警察先生沒有說話,我想是因為一來他難以下決定,二來他也不是下決定的人。 
營訓開始把身上的裝備都卸下,只剩下防彈背心穿在身上。 
我仔細地看了一下那條線,沿著外圍坐著的人質繞了四圈,要一路跨過那些線走到手榴彈旁邊而不碰到,難度有點高,唯一的方法就是從底下爬過去了。

基佃移動到我身旁說道:『排仔,聽他們說是那些歹徒架好了這顆手榴彈之後,就統統跑到月台去了。看來是已經撤退了。』 
這時遠方傳來槍聲,大概是跑的慢的歹徒跟警方的人幹起來了。不過我也不管那許多了,總不可能追捕歹徒還要我們上吧? 
我對基佃『嗯』了一聲,眼光就沒有離開營訓。 
這時他雙手高舉扭了扭身體,稍微軟身一下,便走到人質群旁邊,趴到地上…


當兵的人大部分都跑過五百障礙,當然,我也有認識兩年都沒跑過的人,那種人叫『爽兵』,跟一般人不同,我們不多作討論。 
五百障礙裡最困難的是第二跟第三關,他們分別是『爬杆』以及『高牆』。 
所謂的高牆,那牆不但高,而且厚,若你不是體力或彈跳力驚人,居然可以『暴力上』的話,那你必須要有點技巧。

最常用的有兩招,一是『蹬牆法』;通常高牆要爬的那一面大概在一般人腰部高度的地方會有一堆小裂橫,這些裂橫就是為了蹬牆法而『打』出來的。 
當你衝到牆前一跳的同時,一隻腳在牆上一蹬,將向前的力道轉為向上,順勢一翻你就過去了! 
聽起來很神,喔?就是因為太神了,所以我也不會。 
我都是用第二招『擺盪法』。這招講起來實在很難看,就是向上一跳時盡力讓你的一隻手能夠抓住牆的另一邊,你就能掛在牆上不掉下來,這時就開始擺動你的下半身,運用你的腰力,像一條掛在勾子上的豬一樣擺來盪去,只要你的一隻腳能夠盪到牆上,那麼順勢一翻,你也過去了。 
再來說爬杆,基本上只要腳夾的夠緊,而雙手不至於沒力到無法撐住自己的重量,正常人應該都上得去。

我不是正常人,因為我會流手汗,如果我想要上去的話就得在杆子上做點手腳。 
簡單的講就是找人爬上去把整根杆子都用噴膠給噴的黏黏的就對了,如果我無法確定哪一根杆子是我要爬的,那就六根都噴吧! 
只苦了被派去噴的阿兵哥就是了。 
幹嘛我這麼清楚這回事呢?因為本連去年『被抽到』代表本師參加『軍團體能戰技測驗』,其中最讓我苦惱的就是這一關! 
記得那天一大早測完三千公尺之後我就叫人去噴了,六根杆子給噴的厚厚的,當真應該是萬無一失。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居然給我下雨!那些噴膠給雨一淋,嘿!居然結晶了! 
我從來沒爬過這麼滑的杆子!還沒爬上一公尺我就滑下來了!害我損失一天榮譽假!到現在我還在生氣呢! 
不過當然啦,以上是閒話,跟目前情況一點關係都沒有。 
五百障礙裡面跟現在有關的只有最後一關:『鐵絲網』正式名稱好像是『低絆網』吧。 
就是要你在跑到最後已經沒力的時候,右手抓緊槍背帶,往泥巴裡面一趴,就這麼匍伏前進爬過這一堆網。 
為了爭取時效,根本不會有人用標準伏進姿勢去爬,大家都屁股翹個老高,腳向前一縮就縮到腋下,一蹬可以蹬好遠。 
運氣差的人就會裝備掉滿地,扣分扣到死。 
所以有經驗的人就會在跑到鐵絲網之前就把S腰帶上的裝備全都轉到肚子前,這樣就算你屁股翹的再高,裝備也不會被鐵絲給勾下來。

而現在營訓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不同的是,他絕對絕對不能碰到在他上方的『網』… 
只見營訓小心翼翼,只用雙手的力量使身體移動。 
他不能動到腳,因為一縮腳的話屁股就會翹,那可就危險了。慢慢地爬,慢慢地接近那顆手榴彈。 
我們在現場看自然是緊張萬分,不過用寫的就沒什麼了,總之就是他終於爬到手榴彈前,伸出了他冷靜的手用力一抓… 
狀況解除。 
『好了,已經拿掉了。』他說。不過沒有人質做出反應,大家都還怕。 
營訓伸手拉著那條線,用力一扯把它從大家身上給扯了下來。所有人這才大大地呼了一口氣,全身放鬆地攤在椅子上。 
我看到有人站起來想跟營訓說謝謝,不過一看到他手上還拿著顆手榴彈,就又坐回去了。 
剛剛那位警察先生現在說話了:『各位,不好意思,警方現在還在車站內部搜查匪徒,請各位現在從前站出口下去,會有警方的人員照顧各位。』 
人質們開始往前站移動,移動的速度還滿快的,大概是想遠離手榴彈吧。 
營訓走到警察先生旁一伸手道:『拿去。』警察先生一看是那顆手榴彈自然不敢接。 
營訓看他不接便道:『假的啦,不會爆的啦。』 
警察先生一面伸手接過一面喃喃地道:『真的不會爆呀?』 
營訓道:『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放開拉柄。哎呀,不要這樣看我嘛,你待會碰到拆彈小組再給他們就是了。』 
基佃插話:『我看過電影上有演,碰到這種要拿膠帶把它給緊緊的纏在手上。』 
『我還纏在手上!』 
『啊?那你不纏就算了嘛。那趕快去找拆彈小組吧。』
警察們還在忙碌中,不過我們三個人卻很是輕鬆,因為我們『協防樹林火車站』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管他歹徒跑到哪裡去了,總之這火車站是已經奪回來了,剩下還有什麼,那都該交給警方去處理,不關我們的事。 
我們走下後站樓梯,看著滿目滄夷的牆,以及地上的碎磁磚,想到剛剛那一幕幕的驚心動魄,真是難以言喻的心情。 
『我跟營長回報吧,說我們要回去了。』 
營訓拿出電話打了起來。 
回去…啊…終於可以回去了。 
放假在外的時候大家都不會想回營區,但是有時出外支援到不好的差事的時候,能夠回營區卻變成一件很美的事。 
看來對我們當兵的人來說,營區確實是我們的第二個家。 
我對基佃道:『去把部隊集合起來吧。』


『看齊時成戰備隊形,以排面班第五員為中央伍,中央伍為準,向中看齊!』
我走到黃警官面前,警官剛放下對講機,神情疲憊,看來他還有得忙吧。 
『黃警官,我們任務完成了。請你跟分局長說一聲,我們要回去了。』 
黃警官勉強幾出一點笑容:『曹排長,謝謝你們了,真是辛苦了。』 
我回應他的笑容:『還好啦,沒你們辛苦,接下來還要忙。』 
他搖頭道:『是呀。他媽的,那些傢伙要幹嘛也不說,就這麼跑掉了,叫我去哪裡把他們抓回來?』 
我只好發表感想:『是呀,你們當警察的真辛苦。』 
他看著我一會兒,然後道:『不會啦,這是我們的工作。曹排長,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你,你如果對這次事件的後續發展有興趣,可以打電話給我。』 
他抄了一張小字條給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從警察手中接過罰單以外的東西。 
我向他謝過,便走到Hino車後面,戰備排之前。
基佃站在部隊面前,看到我過來便下口令道:『立正!』 
我本想說不用了,在想想旁邊還那麼多警察,我們還是繼續做樣子好了,於是我走到基佃身後站定。 
基佃向後轉對我敬禮,我回禮之後,他報告道:『下士班長石基佃報告,戰備排實到人數:士官七員,士兵二十四員,合計三十一員,完畢!』
敬禮,轉身:『稍息!』說完跑回列子裡。 
部隊稍息後立正道:『排長好!』 
『各位好,請稍息。』 
部隊稍息。 
我看著他們,心想是不是該講點什麼鼓勵的話? 
想想算了,既然大家都歸心似箭,那我們還是把事情處理一下快回去吧。 
『大家辛苦了。彈藥清查完了嗎?』 
下士代副排長王淫蟲班長道:『報告排長,不包括排長在內,全排一共射擊五百九十六發步槍彈。』 
我算了算道:『我打掉二十發。剩下的數目正不正確?』 
淫蟲道:『報告,正確!』接著小聲道:『排長,其實剛剛的數目是用全部減掉剩下的來報的。』 
我佯怒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算!那彈殼撿回來沒有?』 
『報告排長,撿了!』 
『不用說一定有少囉?』 
『報告,是!少十六發!』 
我聽了有點煩,不過想想現在煩這個幹嘛?難道還叫他們去找嗎?不要!我要回去了! 
『回去先把彈殼集中,拿到我房間來放。如果上面沒問這回事,我們也就不要提了。』 
『排長英明!』 
部隊發出微微的笑聲。 
我向四周看了看,警察們都各忙各的,也沒什麼人看我們這邊,那情況就好像我們根本沒來過一樣。 
唉…好啊!這代表了這裡的一切真的結束了。該回家了。 
我想看營訓有沒什麼話要跟部隊說的,卻見他還在打電話。唉,回報、回報,部隊就是一天到晚要回報。 
也不知道我這一年多來花了多少時間在回報上面了。
『聽口令。向左轉!一路上車,前進!』
我等部隊都上了車,對營訓道:『副連?上車吧?』 
營訓說了聲好,把手機收起來,爬上車。 
我看他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問道:『副連,怎麼了?』 
營訓以不爽的語氣道:『營長沒開機,戰情沒人接電話。媽的,太誇張了,戰情官是誰呀?他媽的官階最好比我大!』 
我心下竊笑,嘿嘿,營訓又恢復成以往那個愛擺官架子的樣子了。 
『排長?』王淫蟲班長獻策:『可不可以去7-11搬兩箱飲料上車?』 
他這話是照著我平常的領導風格而問的,不過現在車上還有訓練官在,我知道訓練官平常是不會讓阿兵哥下車買飲料的,於是我眉毛向訓練官方向一揚,道:『車上有槍有彈藥的,我們先回營區再說。』 
走到車頭處,對著駕駛座的窗戶一拍,表示我們人到齊了。 
我們的Hino終於開上了回程。
大家雖然輕鬆,但是疲憊,所以一路上也沒人講什麼話。 
只小龍跑來問我:『排仔,李志雄怎麼樣了?』 
志雄是他的同梯,關心是自然的。我道:『他們還沒回報,應該還在救護車上吧。』 
小龍道:『謝謝排長。』便又回去坐下。 
志雄應該不會怎麼樣吧?他傷的應該不重呀。那可是要是怎麼樣的話,我是否要跟他的父母交代呢? 
那三連連長呢?他看起來好像比較會怎麼樣的樣子,不過幸好我是絕對不需要跟他父母交代的。 
車行至保安街,離營區已經很近了。經過轉角7-11時,營訓站起來拍了拍駕駛座,叫駕駛停車。 
我還沒會意過來他要幹嘛,卻見他從皮包裡掏出了一千塊,拿給重銘道:『重銘,帶個人去抬兩箱飲料上來。』 
這話一說,車上弟兄居然異口同聲地道:『謝謝訓練官!』個個喜悅之情上眉梢。 
其實剛剛車上那片沉默,有一大半是因為營訓跟我們坐在一起,要是車上只有我一個軍官的話,這車上必定很吵。 
如今營訓竟會主動破例請大家喝飲料,自然讓大家覺得親切不少。其實當官的誰不想跟弟兄們有良好的關係呢? 
只是會造成關係不好的因素有很多,其中包括個人的個性、領導方式、對兵的態度、以及部隊整體的理念等,這種種種種造成了有許多軍官只是自己以為跟阿兵哥處得不錯而已。 
當然營訓不是屬於這一種人,他是自己都知道阿兵哥不會喜歡自己的人。 
因此我想他請這一攤也不是為了要拉關係,是因為他覺得這是弟兄們應得的吧。


重銘帶著班兵得令而去,這時出現在車後的卻是旅訓,只見他拿著電話看著我們,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營訓道:『學長,我讓他們去買飲料,可以吧?』 
旅訓道:『沒關係,沒關係。』看了一下他的電話,他又說:『旅部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營訓皺眉道:『真的嗎?旅戰情也打不通?』
『對呀,奇怪了。一營的營戰情呢?』 
營訓搖搖頭。然後他們兩個都轉頭看我。 
我本來是不知道這情況的,他們本來大概也只是有點覺得奇怪,可是現在話一講開,那就不只是奇怪了,簡直是詭異跟恐怖的感覺都出現了。 
要是平常也還好,只是我們剛剛才搞過那些想像不到的狀況,如今可謂驚弓之鳥,只需一點跟平常不一樣的狀況都可以讓我們想到很遠的地方去。 
所以這一時之間,整臺車安靜得好像沒有人在車上一樣。 
我拿出手機,撥了連上的電話。靠!安官居然沒有接電話! 
再Call蘇小輔,一樣是沒人接。 我簡直覺得一股寒意從背上涼到頭皮。 
三個軍官又再一次面面相噓,噓了一會兒,我覺得全身的神經好像又剛剛一樣緊繃了起來,腦袋也比較清楚了一點。 
我轉頭對小龍道:『跟待命班對呼。』

所謂待命班,其全名為一分鐘待命班。顧名思義,就是要能夠隨時一分鐘之內全副武裝集合完畢的一個班。 
這個班在營區裡面是用來守大門的。

主要負責過濾進出營區人物身分,應付突發狀況,當然最主要的,遇到有督導來他們要能夠第一時間回報! 
而整個營區在平常時刻,基本上是只有待命班的大門衛兵的槍裡是有子彈的。 
而放假日,戰備排又不在的時候,整個營區的安全幾乎就只靠待命班了。

小龍把77放到木板椅子上,蹲在地下開始調頻率,通訊士李班長也跑過來一起蹲。 
調好後小龍拿起話筒道:『兩五兩五,三六三六。』

『兩五兩五,三六三六…』

等了幾秒沒有回應,小龍看著我道:

『排仔,這麼遠不知道他們收得到收不到,而且他們也可能沒開機。』 
我摸摸鼻子道:『衛兵司令是王排,他應該不會這麼白爛吧?戰備排跑到營區外面了他們還不開機?繼續呼。』 
小龍正要再呼,卻聽到77裡傳來一陣沙沙聲。大家不禁都對著77要圍過去。 
只聽待命班那邊說道:『戰備排嗎?』 
聽到待命班的聲音,我突然覺得好爽。真是的,幹嘛自己嚇自己,去!
我從小龍手上接過話筒,還沒說話,又聽到對方說:『光華營區戰備排嗎?』 
我吞了口口水,頭皮又麻了起來。待命班不會這樣問話的吧? 
我跟營訓還有旅訓對看一眼,慢慢地道:『這裡是光華營區戰備排,你是光華營區待命班嗎?』 
對方沒有說話,這停頓間弄得我們十分緊張。 
接著,從77話筒裡傳出我從出生到現在聽過最可怕的話…
『注意聽清楚。光華營區已經被我們接管,任何進入營區的意圖都被視為挑釁的行為。我們握有貴營區自旅長以下數十條人命,希望貴排珍惜你們長官的性命,不要亂來。』 
我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只得故做冷靜地道:『我們不會亂來的,希望你們也不要亂來。請表明你們的身分,並且告訴我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我們剛剛在火車站見過了,你不知道嗎?你是戰備排排長吧?你剛剛表現的還可以,不過好像有點失控。請控制你的情緒,不然接下來的狀況,可能會讓你無法應付。』
冷汗直流的我,控制著情緒道:『你們到底要什麼?』 
『這個我會再跟你聯絡。請你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你們的通訊裝備實在是有點老舊。』 
批評國軍裝備?你可以打個電話到國防部去說。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給了他,然後道:『你什麼時候會打來?』 
『很快。』說完這話,77就再也沒聲音了。 
營區被佔領… 
營區被佔領? 
營區被佔領! 
沒有人說話,而我,這時候只想抽根煙。車上都是彈藥,可不能亂抽,於是我跳下車,點了根煙,貪婪的吸著它。 
『排仔!我懂了!』王淫蟲班長突然叫道! 
所有人這時都看向他,不知道他到底懂了什麼。 
他道:『他們佔領火車站根本是調虎離山!等我們戰備排過去後,他們就來佔領營區!』 
我好想把煙丟掉然後跳上車去捶他的鋼盔,可是我又捨不得我那根煙。還好他旁邊的人幫我捶了,那我就算了。我道:『廢話,誰不知道啊?想想看現在要怎麼辦啦!』 
『排仔?怎麼了?』 
我轉身,看到重銘跟他的班兵抬著飲料站在我旁邊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排仔?怎麼了? 
我想我該告訴他,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恐怖風暴已經蔓延到我們自己營區了吧…


『把飲料拆了,分下去。』 我混亂地道。 
這車上三十幾個腦袋都在混亂中,所以大家聽到了一個命令,也就沒有人去管這個命令是否適合出現在這種時候,大家就開了飲料喝起來。 
『你有要抽煙的,槍交鄰兵,到車下去抽。你煙蒂不要給我丟地上啊。』 
我繼續下這種混亂的命令,反正亂嘛,世界都這麼亂了,管那麼多?大家遲疑了一下下,便紛紛開始槍交鄰兵。 

『回報師部吧?』旅訓道。說完也沒等我或營訓說話,便拿起電話來打。 
營訓道:『師部那麼遠,只怕回報給他們也沒什麼用。』 
旅訓一邊撥號碼一邊道:『有沒有用再說,這種事總得要回報上去的。』 
我苦笑:『就算師部近又怎樣?全部都是動員單位,又放假,全師留守的人還不一定有我們營區的人多。』 
營訓喃喃道:『我們也不是全師唯一的實兵單位,還有警衛連跟砲指部…』這已經算是沒話找話說了,所以我們也沒接他的話討論下去。 
重銘這時道:『排仔,要不要找兵器連的人來?』 
我們營的兵器連是一個獨立連隊,駐地不在光華營區,而是在火車站附近的建國營區,算算倒是離我們最近的國軍單位。 
我一聽覺得好像有一陣光亮在我腦中閃了一下,於是我看看營訓怎麼說。 
他搖頭道:『兵器連也放假,他們留守兵力只夠站衛勤而已。把他們叫過來搞不好連建國營區都被佔領了。再說就算多那幾個人也沒什麼意義。』

淫蟲道:『可是他們有火砲啊。』 
我說:『你是想把營區給炸掉是不是?』淫蟲於是又再一次閉嘴。 
我轉頭對小龍道:『跟兵器連待命班對呼,跟他們說明狀況。』小龍得令,去玩77。

營訓點根煙道:『最近的國軍單位應該是拐六跟拐八旅吧?』 
拐六跟拐八旅就是以前的兩兩六師,駐地基本上就是台北,該師任務差不多就是保衛京師。 
在精實案聯兵旅實施之後,該師師部變成一個空頭單位,其師長從原先國軍最有潛力的職位變成了無實際兵權的人,很是淒涼。 
在我看來,這就是精實案的本質。所謂精簡高層、充實基層。 
如果上面看哪個人不爽,就派他去做即將要改編聯兵旅的師的師長,表面上是升職,實際上就是要把人給精實掉。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一廂情願的淺見,實際上上面的權力鬥爭運作絕不是我能看得透的。 
當年我父親就因為沒有到處應酬做人情,明明考績第一名卻仍然升不成將軍,搞到最後來個『升退』,就是讓他升個少將然後馬上退伍。 
你說我在翻舊帳嗎?可這件事也不能說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了,起碼我的阿兵哥就不會跑來問我:『排仔,你老爸是將軍,你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單位來?』 
嗯嗯,扯遠了。總之兩兩六師就被拆成拐六跟拐八兩個旅,拆完之後還剩下一個營沒人要,留在光華營區移編給兩六九師,啊就是我們。 
所以基本上我們跟上述兩個旅還有點淵源,我們根本就是從同一個師分出來的。 
這時候提到要找他們,我們這裡居然卻沒人知道要打哪一隻電話,真算滑稽。 

『080電話幾號?誰知道?』我問道。 
『報告排長!我知道!』一個阿兵哥道。我一看,原來是個新兵,看來這種電話新兵記的最清楚。 
『國防部那隻喔,不是師部的。』 
『報告,就是那隻申訴專線。』 
『對,好。』 
080申訴專線,每個新兵入伍都會被要求背頌的電話號碼。當你受到不當管教或是不公平待遇時打這隻電話就對了。 
只要你打了,你就算越級回報,上面不爽的話可以先辦你。
當然很少有人會做得這麼不漂亮,國防部的人都會在接到這種電話之後打電話去罵你的師長,然後師長罵旅長,旅長罵營長,營長罵連長,把問題留給你的連長解決。
而這中間的層層督導、層層調查,絕對會搞到你整個部隊都很痛。 
而弄到最後你會發現你申訴到國防部跟申訴到連長那邊好像沒什麼差別,所以基本上,除非是真的不解決會死人的問題,不然很少有人會白目到去打這個電話。 
久而久之,記得這個電話號碼的就只剩下那些剛到部的新兵了。 
我對那新兵說道:『對面有公共電話,打到國防部去回報。』 
新兵傻傻地問道:『報告排長…回報…要說什麼啊?』 
我盯著他看,道:『你跟他報你的單位、級職、姓名,然後跟他說有人佔領了你的營區,讓你不能回部隊,你要申訴。會不會?』 
我這樣講新兵當然不會啦,可是他菜到不敢跟我多說什麼,只好說:『報告,是!』 
我看著他下車,倒有點忍不住好笑,轉頭對淫蟲道:『跟他一起去。媽的,不要真的給我去申訴了。』 
淫蟲『報告是』,跟著下車了。

基佃說了句良心話:『排仔,其實最快的就是報警了。』 
這句話讓我們都沉默思考。 
沒錯啦,最快就是報警了。把剛剛火車站那些警察再拉過來,然後我們原班人馬換個場景繼續對峙,倒也滿好的。 
不過剛剛是警方要求軍方支援,那也沒什麼。
但是軍方營區被人佔領,去找警方的人幫忙,這種事不知道上面的人聽到會不會高興,喔? 
我又望向營訓,營訓有點遲疑地道:『先問一下上面要不要找?』 
我說:『問是要問啦,不過我想我們還是現在就找警方好了。反正找不找都可能錯,那還是先找來安心一點。』 
我的手機現在要保持暢通,等對方電話,所以不能用。 
我跟營訓借了手機,拿出剛剛黃警官抄給我的號碼,撥了通電話給他。 
黃警官清楚狀況之後,免不了要震驚幾句,然後跟我保證他回報上級之後,就會盡快趕來。

正說著,我的電話響了,著實嚇了我們一小跳。我把電話拿在手上凝視了一會,想著要怎麼跟歹徒應對,然後按下『Yes』。 
卻聽對面傳來阿兵哥的聲音:『排仔嗎?我是崎毓。』 
聽這聲音真讓人心情複雜。一方面我為了不是歹徒打來的而鬆了一口氣,令一方面我又為了為什麼不是歹徒打來的而感到不爽。 
我道:『崎毓。你們到醫院了嗎?』
『報告,是。三連連長現在在動手術拿子彈,還不清楚狀況。』 
『李志雄他們呢?』 
『他們也到了。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那你看連長怎麼樣了再回報給我。』 
『是。那排仔,那邊情況怎麼樣了?』哇哈哈哈哈哈!這邊情況怎麼樣了?糟透囉! 
『快搞定了。我現在在等重要電話,不能多講。你再回報吧。』 
說完掛電話。 

『來!所有人上車!』車下的人紛紛彈掉煙頭,將煙蒂放到大腿上的口袋裡,爬上了車。 
我整理了一下剛剛的各種回報,跟大家說道:『OK,拐六旅目前在集結部隊,集結完畢就會過來。』 
『排仔,那大概是多久啊?』 
『他們是真的實兵單位,集結一點人過來幫忙應該不需要多少時間。不過要取裝備、取彈藥、派車,再加上精神講話,不想出這種任務大家拖,我想一個小時之內是不可能看到他們。』 
大家想想應該也是,沒再說什麼。我繼續道:『警方的人剛剛在收工中,現在整理裝備再出發,大概半個小時之內會到吧。』 
『嗄?要那麼久?』 
『希望不要囉。』 
『排仔,那只有派步兵過來,沒有其他的兵種喔?』 
『有必要的話可以請求空援或砲援,不過那都要等拐六旅的人到了之後再說。』 
『會不會有直昇機來呀?』 
『你好像很興奮嘛?』 
『報告,沒有!』 
我對旅訓道:『學長,師部那邊怎麼說?』 
旅訓:『師長要過來。』 
『喔!』部隊發出一片不滿聲,因為沒有人願意見到師長。 
師長的出現通常代表督導、精神講話、全旅集合、部隊禮,以上所述沒有一樣是讓人好受的,也因此大家都很討厭師長。 
我在想,如果我們能像電動玩具裡面所述,官階越大的越能打的話,那師長一個人衝進去把歹徒殺光也滿好的。 
可惜現實不是這個樣子,師長只會給我們帶來麻煩而已。 
我不滿地道:『師長一個人來有屁用?』 
旅訓道:『他應該還會帶一些泡泡來吧。』 
所謂泡泡,就是校級長官。 
我道:『一樣沒用。還要行部隊禮。幹!我最討厭部隊禮了!』 
營訓問道:『曹排,那報告詞還記得吧?』 
我點點頭,心中默想著部隊禮報告詞。所謂部隊禮,就是在有將級以上長官蒞臨時【還是上校以上?忘了】 
不論身在何地,部隊中最高階必須立刻下口令:『步一連注意!稍息!立正!』 
大步跑到將級身前立正,敬禮,向後轉對部隊:『稍息以後繼續動作,稍息!』 
在部隊稍息後馬上立正道:『長官好!』後,跑到長官身後來個三句話報告詞:『此地是步一連連集合場,我是八洞五旅步一營步一連少尉排長曹仁威,目前部隊正在下課中。』 
這還是非正式報告詞,正式的還要加上人數,超級麻煩。而且這個禮的程序還有事沒事就改一下,當真讓人無所適從。 
我搖搖頭苦笑道:『副連,我看我們待會兒還是來研究一下這個報告詞吧。』 

基佃問道:『排仔,那我們現在就在車上等嗎?』 
我玩弄著我的鋼盔道:『當然不行啦,他們來之前我們得把架勢給擺開。把車開到離營區門口大概一百公尺的地方,然後所有人下車撒開。』 
看營訓跟旅訓對這話沒什麼意見,我拍拍車窗跟駕駛道:『把車開到賣小籠包的對面停。』


一個塑膠袋讓風給吹到我的眼前,我看著它在空中打了個轉,想到了前幾天我看的那部電影『American Beauty』。 
電影裡的塑膠袋在主角的攝影機前面隨風打轉,好似一股頑強不願離開的氣息。 
我想我們這三十幾個人因為緣分而被分派在一起當兵,而我們的敵人因為我們不知道的原因在今天與我們相遇,自也算是一種緣分。 
我相信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什麼私人的恩怨,可能是一種理想,或許是某種訴求,而無情的緣分卻要我們兩邊的人馬面面對峙,搞不好血流成河。 
這一切,跟我眼前的塑膠袋又有什麼關係呢?沒有關係吧? 
我大概是因為看到了一個塑膠袋而想到一部電影,然後覺得應該有所感慨而感慨的吧? 
我常常看到一些小事情而心生感慨,而感慨到後來卻也不知道怎麼會想到那裡去。 
當然了,平常我感慨的理由多半是為了一個女人,今天因為情況特殊所以才會想到這種地方。 
那麼,我們部隊已經在營區門口擺開陣勢十多分鐘了,是不是該來的就要來了呢?

營區的門口十分的平靜,平靜到根本一個人都沒有,而這在平常是不可能的。
正常情況下營區大門後兩個哨所有兩個持槍衛兵,以及一個哨長,全台灣所有的營區都是如此,不分日夜,絕無例外。 
而如今從大門外看進光華營區,一個人都沒有,至少平常該有人的地方沒有人。 
不過我們都很確信這只是我們看不到人而已,只要有人走進那大門,應該立刻就可以發現人在哪裡了,而且絕不是以我們喜歡的方式發現的, 
所以暫時我們還是不要知道哪裡有人比較好。我們就在門口慢慢等吧。等援軍到達,等他們的電話,等。 
而基於我對他們一點小小的了解,我心中一個感覺告訴我,對方的電話會比我們的援軍先到。

『曹排?』營訓打開話題,『你覺得他們到底是要幹什麼?』 
對方想幹什麼是一個有無限可能的答案,小到可能對薪資不滿,大到可能對國家元首不滿,我當然不可能猜得到他們的意圖。 
營訓問我,自然不是因為他想知道這個答案,應當是因為他不了解對方的做法。 
我將他的不了解用我的話語重新說一遍:『我不知道。照理說以我們一般在電影上看到的恐怖份子,抓一堆人質,對國家政府有所要求,甚至是要錢之類的。可是這樣講起來樹林車站的人質應該不會比光華營區的人質差呀?而且講實在話,軍人的命似乎比一般民眾賤一點吧?』 
營訓點點頭,離我們比較近的幾個士官跟阿兵哥聽我們講起話來,都稍微靠了過來。我繼續道:『而且他們,就像黃警官剛剛講的,處處都衝著軍方來,看起來如果他們有所訴求的話,應該是對部隊有所不滿。執意要拿軍方的人做人質應該不可能是必要的吧?』
營訓道:『衝著部隊來的…部隊又管不到政治,能滿足他們什麼要求?』

重銘道:『訓練官,你說部隊管不到政治。可是我現在有一種感覺,就是…現在國防部長好像是要當行政院長之前的跳板。』說完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大家覺得這諷刺的還滿有點道理的,也都跟著他點了點頭。

小龍道:『排仔,說不定他們是有子女死在部隊裡的那些家長喔。』
我搖搖頭道:『應該不是吧?當兵的人都二十歲了,家長起碼都要個四、五十歲來的。裡面那些人應該不會是這種年紀…』 
我說是說,不過也講的滿沒把握的,畢竟裡面那些人到底幾歲我也不知道。但若為了這個理由,應該不至於搞到這種地步?

該淫蟲高見:『排仔,說不定他們是不滿兵役制度的人喔!』
我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在考大學的時候就一直很不滿聯考制度。我總覺得考一次試就決定了我夠不夠資格唸大學這實在是很不合理的事。那時候我覺得以後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我一定要盡力改革教育制度。可是上了大學之後我就覺得聯考其實也滿好的啊,只要考一次試就可以進大學,這有什麼不好的?我覺得當兵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嘛。當兵之前根本沒什麼人願意去當兵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一定會把人搞笨的嘛,然後…女朋友不跑是偷笑,跑了也是應該的。又沒有錢拿。這種事誰要做?那現在大家都快要退伍了,你們還會覺得當兵有那麼差嗎?還是你們都跟我一樣,開始覺得是個男人就應該當個兵?』

大家有的點點頭,有的面有所思,不置可否。我繼續道:『不管我們當兵真的拿著槍在保家衛國,還是每天掃地,應付督導, 
我們總都算是花了時間在做一個男人應該為他的國家所做的事情。可能我每天還是一樣掛在嘴上幹來幹去的,可是我心裡總會有一點以此為榮的感覺。你各位沒有嗎?』這回兒大家都點了頭。 
『所以我就算退伍之後還對兵役制度有所不滿,但是我絕不可能訴求強烈到要佔領一個營區來表達。』

重銘道:『排仔,我們過得輕鬆,所以是這樣想法。說不定有人過得太ㄋㄟˇ ㄉㄠˋ,所以訴求強烈呢?』

我聳聳肩,也不知道是不是會有人這樣搞。
這時基佃又道:『排仔,會不會是搞情報的那些人?』

情報局的人?在我入伍以前,我一直覺得搞情報在台灣好像是開玩笑的事情。
直到我在步校受訓的時候,有一個同學自稱精神異常,沒有跟著部隊操課,所有人都對他十分不滿,大家都覺得他是裝的。 
有一天不滿的情緒高到最高點,我們隊長於是跟我們道出了他的身世。
原來這位同學的父親就是搞情報的,在他成長的過程中,父親長年在國外出任務,不能跟家裡聯絡,可謂生死未卜。
後來他父親終於回家,又因為其任務性質導致的後遺症,精神崩潰。這些因素造成我同學在精神上也有些問題。 
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台灣也有這樣東西存在,雖然我一直不算真的了解他們的工作型態就是了。 

基佃道:『我有一次碰到一個計程車司機,他講的就夠誇張。他說他以前就是搞情報的,在忠烈祠裡有兩個他的名字,還是不一樣的。就是說常常出完任務回來就要改名換姓那樣。他最後一次的任務是出到南美,好像是巴西吧,那次他們行蹤暴露,政府為了撇清關係,撤出所有支援,讓他們自生自滅。最後他們一隊人馬只他一個人逃出來,回到台灣也不回去報告了,自行改名換姓,開起計程車來了。』
眾人起鬨:『講的跟電影演的一樣!』

基佃沒理大家,繼續道:『排仔,我也是聽來的,不能說一定是真的。我覺得如果那個司機不是騙我的話,那他們那種人不但有理由,而且有能力做出今天這種事情。』 

我大手一揮道:『好啦好啦!每個說的都有可能,那又怎樣?我們這樣討論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們是哪來的。而且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是哪來的!我只想把他們趕出營區,讓我可以回去睡覺,那我就爽了!』 

眾人點頭稱是,皆呼排長英明。 
但在這時,重銘卻又說出了一句十分可怕的假設,讓大家難以接話。

『說不定他們根本就不是台灣人。』

其實,國軍的敵人向來就不是台灣人,重銘這樣的假設簡直合情合理。 
只不過這說法太駭人,太恐怖,太讓人不敢那樣想,於是就沒人提出來。 
現在重銘讓它浮上檯面,造成我們大家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知道該說些什麼。還好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我們大家的沉默。
這個聲音發自我的褲子右大腿口袋,是一陣電話鈴聲,我們一直在等的那陣電話鈴聲…

該來的終於要來了…


『曹排長?』這正是我在等的聲音。
『我是。』我正要問他到底想怎樣,卻想到奇怪的事:『你怎麼知道我姓曹?』 
『我旁邊這些「中華民國國軍」告訴我的。』 
他聽見我的沉默,探知我的心意:『不要想那麼多,曹排長。這次的行動絕對無關個人,不管最後如何收場,我們絕不會再去找你麻煩。請放心。』
我冷冷地道:『老實說,從你們之前的行為來看,我實在不可能放心。』 
他的語氣也很冷:『你不放心,我也沒辦法。最起碼今天鬧了一個下午,我們雙方還沒死人,是不是?』 
我臉色一變,十分不悅。他說這話的語氣將這話中的意思解釋成兩部分: 
一、 國軍沒死人,是因為他們放我們一馬,沒痛下殺手。 
二、 他們沒死人,是因為我們技不如人,打不死人家。 
我本想跟他辯起,說沒幹掉他是因為我內心的種種掙扎,再想想,我自己心裡掙扎關他屁事?我這屆退排長的心態及處理事情的方式在我心裡所造成的天人交戰,在他那種人心中聽來只怕是個笑話。 

『我們連長被你們搞到生死未卜。我告訴你,要是我們連長怎麼了,我就…』 
『怎麼樣?你們連長又算什麼?讓我提醒你一下,你們營長跟旅長都還在我們手上。』

他的恐嚇倒是十分有道理,而且講真的,如果連長掛了,我又能怎麼樣呢?我說不出話來,這回,就算是我被他嚇到了。

『曹排長,請你先不要去管那些你無能為力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現在要救的人身上。』

我愣了一下。從我開始跟這個人接觸到現在為止,他表現的都十分冷靜,說話有條理,把我搞得可謂七暈八素。事實上,一直到現在,他都完全掌握大局。而我們簡直是一直照著他的劇本在講話,照著他的故事在推演。一時之間,無力感衝遍我全身。 
我好想能夠說出一些讓對方意想不到的話,讓對方開始出狀況。但不知道是我沒有講話的天賦,還是臨場反應太差,這時我說出的話語,我想還是跟他腦中的劇本一模一樣。

於是我的語氣反應心態,聽起來超級沒力:『那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想對方聽到我這語氣,大概也可以了解到我的心態了。
他笑了笑,說道:『我們五分鐘之後在營區門口談判吧。』 
雖然我心裡也知道大概是這個狀況,不過我還是以十分誇大的語氣叫道:『還談判?』 
他理所當然地道:『當然要談判啦。』 
我不爽地說:『喂!剛剛跟你談判的時候你可是什麼都沒說就對我們連長開了一槍!』 
他還怪我:『你老提你們連長幹什麼?開槍打他那是戰術運用,現在才是我們真的要談判的時候。』 
我可是真的有點火大了:『靠!所謂兵不厭詐,我哪知道你會不會又來個戰術運用?』 
他道:『你不會信我也是理所當然。這樣吧,這次我會帶你們旅長出去,只要談判有成,我就放了他。嘿,這條件很寬了,你還考慮什麼?』 
『廢話!你這次一定不會又要求國軍最高階的跟你談囉?』我看了現場最高階的旅訓一眼,他的表情十分有趣。 
『當然不會。都已經跟你聊這麼多了,當然是直接找你談。』 
『我就知道你要找我,那你說我是不是會多考慮一下?』 
營訓在我頭上敲了一下,意思是說:『喔?那人家如果找我,你就不用考慮了是不是?』 
對方居然給我呵呵大笑了起來,他道:『你慢慢考慮吧。三分鐘之後我就帶你們旅長到大門。你願意談,一切好辦。你要是不談的話,我只好在大門口把你們旅長處決。待會見!』他掛電話了。

我放下了電話…不,沒那麼平和,其實我是差點把電話甩了出去。總算在脫手之前想到這電話是我以前女朋友唯一還放在我這裡的東西,所以我變成手伸的直直的抓緊我的電話,那樣子大概也滿好笑的。

營訓問道:『他怎麼說?』我道:『他說不談的話就要處決旅長。』 
所有聽到這話的人全都『幹!』了一聲。 
幹完之後,大家也不能做什麼。營訓無奈地道:『那…就談吧?』 
我碎碎唸:『那些他媽的支援還真會拖,到現在還一個都沒見到…』邊唸邊在我的防彈背心上摸來摸去。 
小龍關心道:『排仔,要不要再多穿一件?』
我看著小龍慢慢地道:『你覺得對方看到我穿兩件防彈背心,會不會還沒談就先笑死了?』 
一回頭看到旅訓又打起電話來了,我說:『學長,回報師長啊?』 
旅訓說對,我說:『跟他說有好東西看,叫他快來喔。』
旅訓乾笑了幾聲,走遠一點去打。熟悉我的阿兵哥們都看得出來,我現在的舉動是在我已經完完全全對一切都不在乎的時候的表現。

基佃跟我的默契最好,他知道通常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就是值星班長處理一切的時候了。他叫道:『各組組長過來集合!』

雖然只叫了各組組長,可是還是所有士官都跑到我面前來了。 
看到他們這樣,我覺得再失態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表情回復嚴肅,站上前一步看著他們,營訓也同時湊到我身邊來。 
我跳過下命令的部分,直接說:『意見具伸。』
這句話一般的意思是說:『你對任務有不了解的地方現在問。』 
現在的意思卻是:『你有什麼點子現在趕快說出來吧!』 
基佃道:『報告排長,是不是像剛剛那樣我帶一個伍跟在你後面?』 
我手指搖的快斷掉:『Nononono,剛剛那個距離根本來不及在對方開槍之前反應。』 
重銘道:『排仔,兩個伍,一左一右?』 
我皺眉道:『會比較好嗎?』 
營訓一揮手:『曹排,不要管那麼多了!你派兩個伍到大門兩側,對方一帶旅長出來就圍上去。他媽的,我們用槍指著他的頭來談!』 
我一拍大腿:『幹!就這麼辦!基佃、重銘,去挑人!』 
重銘持重,問道:『排仔,用槍脅迫,這樣談判有效力嗎?』 
我道:『管他有沒有?反正他到時候也是用槍指著旅長跟我們談。』 
搞了這麼久,發生了這麼多事,阿兵哥們都已經很不爽了。這時說要挑人去掩護排長,當真是所有人都自高奮勇。 
重銘跟基佃帶齊人馬,就要兵分左右過馬路到大門旁去。 
我思考間又把他們叫了過來道:『再想一想,大家的頭都被槍指著談判好像真的太誇張了。你們反正就有多近圍多近,在他要開槍之前能夠反應就好了。』 
兩伍人馬得令,過去就預備位置站好。我面對大門站在馬路對面,等待著對方現身。

沒有分配到任務的人個個神情緊張,槍口對著大門方向,那個當我們在營區內會很希望通過,在營外又很不希望走近的大門。 
營訓拿了小龍的槍,換了全滿的彈夾,上膛,走到我身旁站定。 
『待會我們一起過去。』 
『這是一支戰鬥部隊…』我想,『他們可以上戰場了…』


兩個人!現在從營區門口走出來了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那個身穿國軍迷彩服,領肩掛著三棵梅花,正是陸軍步兵第兩六九師八洞五旅旅長,也就是人質。
這個人質可比剛剛在火車站的那位酷多了,還能說什麼呢?
他可是旅長呢!是我們平常遠遠看到就馬上要躲得更遠的旅長!
這時雖然當了人質,卻還是跟平常一樣是百分之百的酷。
跟在他後面的就是我們的歹徒了,只見這個歹徒…這個歹徒…
還是剛剛開槍打連長的那位。好,自始至終都只有這一個歹徒露臉,不知道他在那群歹徒裡面到底算是什麼身份。
是領導人嗎?最好是這樣。不過領導人會這樣一直跑出來冒險嗎?

我伸手亂揮兩下,基佃跟重銘兩伍同時開始動作。
兩伍中各一人身體靠牆,面向營區內交互警戒,以防另有槍手出現。
剩餘連班長左右各三人上前至離歹徒三、四步左右,槍指歹徒。

歹徒先是被這行動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我們有什麼其他的計劃。
再看我們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冷笑道:『曹排長,這麼緊張幹什麼?』

我看我們的包圍鉗制,知道在這個情況下歹徒決無法故計重施。
我先沒理他,對旅長道:『旅長,你沒事吧?』

除了抵在他頭上的那把槍之外,旅長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事。
他道:『沒事。待命班有兩員受到輕傷,其他人都沒事。』
他看了一下這陣仗,以稍稍不以為然的語氣道:『曹排,說是談判,你有必要這樣圍著嗎?』

旅長不清楚三連連長受傷的經過,覺得我們這樣搞很不體面,好像是擺明怕了人家。又見我站在馬路對面,可能還覺得我像縮頭烏龜吧?
這情況一時也沒時間解釋那麼多,於是我也不理旅長了,邁步向前走到歹徒身邊,營訓也跟我一起走來。

歹徒道:『曹排長,聽你旅長的話,把這些人給撤掉吧。這麼多人圍著我一個,多難看啊?』

我嚴肅道:『旅長在你的脅迫之下,所下的命令我們國軍不受。你想要我們放下槍當然可以。只要你把槍放下,顯點誠意,把旅長先放了,那你要坐下來泡杯茶談都可以。』

我想旅長聽我這樣說,心裡或多或少會有點不爽吧?
當然也算我幸運,碰到的旅長並不是沒事只會亂咬人的狗官。
他是會去思考我這樣做是否有我的原因的人。
而且在這種部隊指揮權在我身上的時候,他也不可能當場質詢我的決定,別說會影響我的領導威信了,還會給歹徒看笑話。
於是他開始專心扮演人質的角色,不再說話了。

歹徒觀察四周情勢,思考整個狀況,然後道:『好吧,既然我不可能把槍放下,那你們也不會放的。我們就這樣談吧。』

我不禁面色沉重,只希望自己能夠看穿歹徒的心意。
他到底為什麼不肯放下槍?他有同黨,更有其他人質在手上,照說他根本不需要拿槍指著任何人才是。他到底要幹什麼?
難道他最後終究是要開槍的嗎?他們到底是誰,我在跟什麼人打交道?
天,我幹麼要在這裡跟他談判啊?算了,就當他只是覺得拿著槍指著人很安全吧,反正我也不可能了解這種人的想法。
『好,談。那請你告訴我你們到底要什麼?』

歹徒笑了笑,好像很誠懇卻又帶點嘲笑的意味道:『你知不知道你們營區的防衛有多差?你們營區四四方方的佔地很大,但是只有面臨保安街的大門有警衛看守。三面有圍牆,先別說這牆多好爬,居然還有一面只種點小樹就算是隔離營區跟外界。你們國軍這樣搞,簡直就是兒戲。我們能夠輕易佔領這個營區,說出去也沒什麼好光榮的。』

雖然我從來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他說的沒有錯,要佔領本營區確實不難。
門口警衛的存在只是為了管理正常進出人員,不是為了不走大門的人而設。
但是說真的,除了沒事夠膽開小差翻牆出去買買零食的阿兵哥以外,平常誰那麼無聊不走正門呢?
我道:『現在是陳平時期,沒有戰爭,我們沒必要提昇戰備。在台灣這麼多年,從來可都沒有像你們這麼無聊的人會想要佔領國軍營區。』

『哈!』他笑:『你簡直一點居安思危的觀念都沒有!不知道是不是全台灣當兵的都像你這個想法?如果是,那可好玩了。你想,我只需要幾百個人,佔領一個實兵營區,取得武器跟彈藥,再分開殺到別的營區去。一天之內,我就可以控制台北市!』

荒謬!我道:『你敢,你可以試試看!』

他用槍在旅長的頭上壓了壓,提醒我他已經做到的事:『怎麼?你以為我辦不到嗎?』

槍壓旅長,那是威脅囉?我跟旅訓同時舉槍對他,我道:『你以為你辦得到,你可以試試看啊。』
他辦得到辦不到呢?我還真的不知道。台灣本島的國軍戰力到底強不強?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像我們這種每天掃地的單位會被人這樣搞那是沒話說。
那像兩兩六那種實兵單位呢?我在進步兵學校之前曾進兩兩六師見習,其中有一個禮拜被安排到關西後山的專精管道,跟著他們當時的一營,體驗下基地時的生活。雖然當時我們每天只為了還沒掛階,被人當新兵看待而不爽,老想跑到下面的商店買個少尉領章來自己掛。
不過還算是真的見識過下基地的部隊。
那像那種下過基地的實兵單位是否有能力應付這種人呢?
『你根本不可能去試,因為你根本找不到幾百個瘋子跟你去搞這種事!』

他微笑,他的微笑像是在笑我的想法幼稚,又像是在笑整個國軍體系的沒有危機意識。
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當真已經有了他口中所說的幾百個人?
台灣的社會近年來經歷了很大的轉型,
很多人的想法都變得讓另外的很多人無法接受,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但是這個社會真的已經瘋狂到這個地步了嗎?不會吧?
那這個傢伙為什麼這樣子笑呢?難道…難道…
我眼睛一斜,看向重銘一眼,他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歹徒的舉動。
我想,難道重銘剛剛所想,卻是真正的情形?
難道眼前在我們營區內的不法份子,當真『不是台灣人』嗎?

由遠而近來的,是警車專有的警笛聲。我跟歹徒四眼對瞪,沒有多向四方而看,卻也知道警方的人都已開始下車找尋隱掩蔽位置。
一時之間,我們這裡對峙的人馬都沒人說話,靜靜地等待警方人員騷動結束。
對方已經漸漸地失去了有力的地位,站在我們這邊的人越多,他們就越不利。
他們自然也知道這個情形,但是我面前這位卻有視無睹。
在警方眾人都就定位後,歹徒對我搖頭道:『能不能找到這些人跟我去幹這事情根本不是問題,問題是我要這麼幹的時候,你們有辦法阻止我嗎?』

我一挺胸道:『當然可以。你真的當國軍都是白痴嗎?』

他繼續微笑著看我,想把我的心虛給看出來。但是這次,他辦不到。
我不認為他能做成那樣的事,我不認為我們國軍會連這小小的火苗都無法撲熄。
就算我心裡存有一點小小的懷疑,我也一定不要讓他看出來。
我已經處夠下風了,現在既然警方的人已經到來,我們實在無謂繼續處下風下去。
他發現無法再用眼神打擊我後,他往四周包圍著他的人群看了一圈,道:『警方的人到了,你們看起來聲勢是提高了不少。那國軍本身的支援呢?』

我說:『待會兒就來了。他們就是台北市的守軍,你想知道你能不能幹成那事,你馬上就可以會會他們。』

他把玩著手上的槍,槍管在自己的頭上敲了兩下,說道:『曹排長,你很讓我失望。你把你整個排的人都留在大門口,等待援軍。那我的人如果想要離開,隨時都可以從大門以外的任何地方走。你起碼應該要派出幾個人去放哨,就算不能阻止我們,最少也可以知道我們有沒有從別的地方跑掉啊。』

我搖頭:『我愛惜我弟兄的性命,我的心態,就不是你需要了解,或是能夠了解的了。』

我看他露出一下苦笑之情,隨即消失,繼而小聲言道:『只不過你這樣讓我好沒意義…』

這話似是自言自語,但聽在我的耳中,卻覺得好似靈光一現,霎時膽顫心驚。我依然不能確定他要的是什麼,不過我心中卻慢慢地出現了一個預設想法。這想法捉摸不定,暫時只能算是一個感覺。我跟著這感覺走,再次問出一個重複的問題,這一次我問的冷冷靜靜,如果他們的做法跟我的想法相同,他會聽出來我已開始懷疑。我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歹徒臉上表情一變,卻是一個想看出我在想什麼的神態。
眾人很合作,總是能在要有氣氛的時候同時安靜下來,使現場沉靜。
歹徒嘴角斜嘟,出現了一個有點無奈的冷笑。
這無奈之感不只由他身上散發,更還出自我的內心。
我的槍不再指著他,無力地垂在腰間,我吐了口氣,搖頭慢道:『你們根本什麼都不要…』
他無奈的笑容擴大。
『現在又是戰術運用…你們根本壓根的就沒有要談判…』
笑容不但大,而且還發出笑聲。
『你講這麼多,沒有意義,只是為了要拖延時間…』

他笑容擬止,說道:『未必都沒有意義了吧?難道我講這些,沒有讓你去想一想嗎?』

營區內待命班轉角處,怒氣沖沖地走出一個人,不必看臉,只看他走路的樣子就知道那是衛兵司令王排。
在他身後,營區的另一邊名為中正堂的建築物內,如今湧出了許多身穿迷彩服的中華民國國軍…

『你讓我想有屁用!你們到底是他媽的哪裡來的?』

王排路過大門,順手就從對大門內警戒的阿兵哥手上取過步槍。
走到歹徒身後,他用槍抵著歹徒的後腦杓:『曹排!營區內的歹徒已經全部撤退!就只剩這個傢伙,他媽的還拿槍指著旅長!』

歹徒縱聲大笑。笑聲極為放肆,卻也不乏淒涼之意。
我思緒混亂,我好想大叫叫他不要笑了,卻在最後只能小聲地道:『我搞不懂你。不管你是哪裡來的我都搞不懂你。有什麼理念、什麼東西要讓你用這種方式來傳達?難道你不知道現代人的處世方式嗎?像那種挾持南非武官,動員數百警力,一個晚上全台灣所有電視都在現場直撥的大新聞都可以在一個禮拜之內被人忘的一乾二淨,不再討論。不管你有什麼崇高的意念要傳達,你現在都應該問你自己一個問題:就是你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他的笑容抽動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笑的太誇張了,還是被我的話所動。

『好了,現在你的同伴都跑了,留你一個人在這裡面對我們、警察。你到底算什麼?一個使者?一個信差?還是純粹只是為了掩護你同伴走脫的笨蛋?我希望你不是笨蛋,我希望你有更好的理由留在這裡。我不想要在這麼多人受傷,搞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最後卻只抓到一個被人犧牲的笨蛋!』

他抓著旅長的手一用力,勒得旅長呼叫一聲。他堅定地道:『你們抓不到我的。』

王排的槍向前用力一送,把歹徒跟旅長的頂得向前跌了一步。
他叫道:『你給我把槍放下!』

歹徒站穩之後,槍口依然頂著旅長。他看著我道:『曹排長,這次該我讓你失望了。我真的沒有什麼崇高的理想,這次的行動目的很單純。你們現在搞不清楚狀況,但是只要回去想一想,很簡單就可以從這單純的行動中看出我們是誰,還有這行動的意義。我就是你剛剛說的笨蛋。超級的笨蛋,我自己也不想當的笨蛋。弄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想。但是我有我的任務,我一定要達成。你以為我只是被留在這裡而已嗎?不是的,我還必須死在這裡,因為我不能被活捉。』

最後這句話出乎我意料之外,一時難以反應。
只見他對我笑一笑,忽然將其拿槍的手臂抬高,讓所有的人都清楚看見他要對旅長開槍的意圖。他道:『我數三下,就三下!我保證我絕對不會珍惜你們旅長的性命!我數到三的時候就會開槍,要怎麼做你們看著辦吧!』

我叫道:『你這是幹什麼?沒有必要啊!』

『一!』

我舉槍對著他,繼續叫道:『何必?明明知道自己在當笨蛋,就不該繼續下去!』

『二!』

我沒有再叫下去了。我從他的眼中可以看到結局:他會死。
我現在要考慮的是,我是否該在他開槍射殺旅長之前先將他擊斃?
這是個剛剛討論過的問題,只不過現在變成我要親身經歷。
我是否要開槍?我是否要殺人?我?
我只是來當兵的,只是來無奈地過兩年的啊!

『三!』

在我扣板機之前,我身旁營訓先我一步傳出了槍聲。
那槍聲發自我耳邊,真可為震耳欲聾,使我一陣耳鳴不已。
不過,我必須罪惡的承認,我真的很高興他開槍了,我真的很高興我不必開這槍。
在我聽到這槍聲的同時,我臉就轉向營訓。我必須看著他,不然我就得要去看那個現在正隨著槍聲而倒地的笨蛋。那個笨蛋!

營訓專注的瞄準神情鬆懈了下來,他放下槍,整個臉部線條都跑出來,我很難形容他那個現在看著我的表情。那大概就是…生平第一次殺人的表情吧?
我眼角餘光看到所有人都把槍放下,不再瞄準。知道那一槍一定已經將其擊斃。
而讓這許多不夠專業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槍擊斃,那一槍是打在哪裡就可想而知。
我不願去看那個悲劇笨蛋,於是我還是看著營訓。
營訓舉手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拍了兩下,緩緩道:『曹排,你跟你的弟兄…準備去安心退伍吧。這種…殺人放火的事…他媽的就讓我這職業軍人來幹!』

我直覺地點點頭,一閉眼間卻發現有水珠自我的眼中給擠了出來。
我不知道是因為營訓為大家開了那一槍而感動,或是因為那笨蛋如此的愚蠢而哀傷,反正我想,在這樣一個壓力十足,震撼我心的恐怖風暴過去的時候,讓我哭一哭,那也是不必須要什麼特別的理由了吧?


光華營區,步一營營長室,2130時 
我跟營訓坐在營長的大辦公桌前面,既不自然,且不習慣,總覺得在營長面前不管是報告公事還是閒話家常,都該是站得直直的才對。
所以一般營長要我們坐的時候,我們通常口道『報告是』,身體往椅子方向移動,但就是不真的坐下了。

今天,在營長的堅持之下,我們兩個只有渾身不對勁地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照這樣講的話,那歹徒的身份已經沒有辦法查出來了?』
營長道。這雖然是個問句,但也等於是覆頌我兩剛剛對他的報告而已。 
下午事情結束之後,我處理一下部隊帶回的事宜,便跟營訓兩個跑去樹林警局協助調查。 
當然,把我們所知道的告訴警方對整個案情並沒有什麼幫助,因為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東西。

不過總也讓我們多知道了一些案情。 
死掉的那個歹徒身上並沒有任何可以證明他的身份的物品,警方將會發布他的照片請人來認屍,不過我們對這個做法一般看來都不感樂觀。 
另外根據人質【包括營區人質】的描述,警方繪製了八張大頭畫像,準備通緝,對此,我們更不樂觀。

營訓道:『報告營長,我想這個事件應該到此就算是全部結束,不太可能再有後續發展了。他們今天的行動完全是有計劃的,周詳的計劃,所以我們相信他們一定也安排好周詳的退路,現在可能已經不在台灣了。』

營長點點頭,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過了一會兒道:『好吧,我想他們就算還要幹麼,應該也跟我們營區不會有什麼關係了。只不過今天我們營區被佔領,接下來一段時間一定督導不斷,戰備排…可能要被操過癮就是了。』

『唉…』我長長的嘆了口氣。

營長道:『曹排,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這次營區被佔領,怎麼說也扯不到你身上。而且戰備排在樹林車站表現不錯,警方都對你們讚譽有加。我看呢…你跟你們連長說一下,今天有跟你出去的弟兄,全部報三天榮譽假上來。如果有表現特別良好的,你看情況再多報。好不好?』

『謝謝營長!』營長很得弟兄的心,主要就是因為他這種海派的獎賞方式。

依據國軍現在的規定,給榮譽假的方式非常的摳,要呈報師級批准,嗯? 
還是軍團?還是總部?關於這規定我不太了解,大概部隊裡真的了解的人也不多,因為根本不會有人去鳥它。 
各單位主官基本上都有自己的一套給榮譽假的方式,說穿了就是給黑假。 
反正督導來的時候,帳面上做好看一點就是了。其實部隊裡每個人都在違反規定,尤其在放假上面更是如此。

好比說,光華營區是個老營區,本營剛移防來此時,上面說只要是室內,就要舖上磁磚,然後給期限驗收,不發錢給我們。

這種時候你要連長怎麼辦?當然是叫有門路的阿兵哥去生了。

『那個誰?去幫我生兩包水泥,五百片磁磚來!』你要是不給假,阿兵哥怎麼會聽得懂這種命令?你叫他去哪生啊?

但是如果你說:『放你兩天假,回來的時候給我把這些東西帶回來。』

那阿兵哥還不給你搶著去做?還不給你把東西安安穩穩的帶回來?

至於那些東西是怎麼來的?講真的,我從來不會去問他們,因為答案覺對不會是我想知道的。

我看過最誇張的是把怪手給開了一台回來。而聽過最誇張的,是六五K2步槍,酷吧? 
你部隊想要不花錢就弄這麼酷的東西回來,那當然只好給黑假啦,嗯,榮譽假啦。

『營訓練官的話,我會呈報上去。這次擊斃歹徒一名,記個功還是發個獎狀應該都沒什麼問題。』

營訓道:『謝謝營長!』

職業軍人的獎賞方式就跟我們義務役的不一樣,那些東西關係到他們的升遷管道,對他們來說自然重要。

你說給我這個永遠都是少尉的人記個大功,講真的還不如給我出去散個步,吃個晚飯來得好一點。

『好吧,先下去吧。趕快把報告寫一寫,你們明天還要去師部跟師長面報。』

我跟營訓站起,向營長敬個禮,便向門外走去。到了門口,營訓先出去了,我回頭看了營長一眼。

『曹排,怎麼樣?有話要說嗎?』營長笑著問我。
我想他是看出今天這事情對我產生了一些影響。我慢慢又走回營長前面,道:『報告營長…』營長沒讓我說完:『坐嘛,曹排,不要那麼拘束。心裡有什麼事,就說出來跟營長聊聊。』

我不太自然的又坐了下去,盯著營長看了老半天也沒開口,實在是我很想跟營長談談今天的事,但又不知從何談起的緣故。 
營長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便安安靜靜的坐著等我說話。 

『報告營長,其實今天很多感觸,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營長沒搭腔,只笑笑地看著我,像是準備好要開導一個晚輩的老先生。
我嚥了嚥口水,把我心裡一段話說了出來:『營長,死掉的那個人跟我說,他們今天的任務很單純,我們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我想了一想…我覺得,雖然我們不確定他們的身份,可能永遠都不能確定。但是其實也很明顯了,世界上還會有誰會對佔領台灣的一個營區有興趣?』 

營長搖頭道:『你不能說的這麼肯定。』

我繼續道:『這是一次兵力示範。對方以不到十個人的兵力,就佔領了國軍一個營區。我們…這個…』我吸口氣把話說完,『可能我層級太低,加上義務役心態,或許我對國軍整體情況不夠了解。就以我一個少尉預官的眼光來看,我真的不能不對國軍保衛台灣的能力產生懷疑啊。』

營長一笑:『曹排,你想的太嚴重了。我說給你聽。今天我們營區休假,整個營區留守一百零二個人,去掉你戰備排不在,各連洽公人員,實際上當時在營區裡的不到四十個人。這四十個人手上,只有兩把槍有彈藥。會被他們給制住也情有可原。』

這些我知道,但是我心情不會這樣就好一點。

『如果你問我的話,我並不認為我們營區有被他們佔領了。他們前前後後只控制了營區半個小時左右,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要在援軍到達之前就撤退。他們可以跟你戰備排對峙,但是他們沒有辦法對上我們的援軍。他們沒有辦法固守這個營區。如果沒有能力固守,那又怎麼能算是佔領呢?』

這樣講還真有點道理,我坐直身子聽營長繼續講。

『他們只是用用計謀,耍耍手段。那是小部隊在進行小型任務,任務達成就趕快離開。如果是堂堂正正的兩軍交鋒,我們當然不會被他們那幾個人給拿下來。是不是?』

我點頭。

『所以,他們這次的重點就是在於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們沒有出人命,他們也沒有吐露身份,這就變成一個可以壓下去的情況。就算我們心知肚明是誰幹的,我們也沒辦法說破,因為我們沒證據。』

我接著下去道:『就算我們有證據,我們也不會說破。因為沒有人想要打仗。』

『這你就懂了。』營長道:『這也算是一種政治了。』

『可是就算我懂,群眾卻只會看到一個事實:國軍一個營區被九個歹徒佔領。這一定會有所影響。我想,他們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那就算他們目的達到了吧。』營長說。『不過你千萬別把群眾看的那麼膚淺。我相信最近幾年台灣一些政治上的變局,各種醜聞,各種睜眼說瞎話,各種不顧事實的報導,都已經在某些程度上訓練了台灣人看待新聞的智慧。大家自己都會去判斷,不會只顧著眼前看到的事實的。』

我嗯了一聲,沒說什麼。當兵之後我就很少在看報紙,當兵之前也不常看。
對群眾看待新聞的反應,我自也不是專家。也許營長說的對吧。 
見我雙手抱胸,若有所思,營長再問道:『怎麼樣?』

現在困擾我的,卻又是另一件事,我道:『那個死掉的人…』 
營長道:『聽說你跟他談了很多?』 
我搖頭:『也不是很多啦,只是…他說我很讓他失望,讓他很不值得…』 
營長問:『那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我確不確定他是什麼意思,我喝了口茶,把困擾我的想法慢慢說了出來:『他出來談判,為的是吸引我們的注意,好讓他的同伴可以逃走。如果營區是處於被包圍的狀況,他這麼做會是必要的。但是我所有的人都擺在大門,連派人出去放哨都沒有,這就讓他出來談判變成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嘆口氣:『他算是白死了。本來他為了掩護同伴而死,還算是有點意義, 
可是因為我沒派人出去,就讓他死的一點意義都沒有…』

營長想了想,說道:『曹排,這是你在鑽牛角尖了。他們對你的判斷錯誤,造成了不必要的犧牲,這關你什麼事?你總不會因為跟他聊太多,而對他產生同情吧?』 

我抬頭道:『報告營長,我同情他。』

營長倒是沒想到我這麼說。他看看我,看出我眼中真正的同情,想著如何規勸我。一會兒之後,他放棄了:『曹排,我只能跟你說,不要想太多。他死都死了,你也不認識他。不要讓這樣的人去影響你太多。』

『報告,是。』

營長露出其海派的笑容道:『你還有多久退伍?』
這本來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讓我心情變好的問題,再加上營長那種笑容,我知道,他是要開始談我的獎賞了。『報告營長,八十五天。』 
營長眼睛一轉,稍加思索道:『這件事對部隊可還沒完,你還會忙上好一陣子。跟各級報告,接受各級表揚之類的,我猜大概搞上一個月左右吧。』
我點頭道『是。』

他繼續說:『等都忙完之後,你看你什麼時候想出去走走,隨時呈張假單上來。』

我微笑道:『謝謝營長。』

營長還沒說完:『等你學弟到部,就不要再背值星了,這我會跟你連長說。』 
『謝謝營長!』 

我們兩個坐在營長室裡互看,我表情一點高興中帶有一點疑惑。 
『隨時呈張假單來』是一句模擬兩可的話,不知道營長的意思到底是不是說:『曹排,你可以消失了。』? 
營長笑嘻嘻地道:『仁威,這種話就不能說的太明白。總之,你就記著我上次在餐廳說的那句最有名的話就是了。』

我站起身,用最真誠的心意,敬了一個最真心的禮:『謝謝營長!』 
營長也站起來,跟我握了握手,那是不再以軍禮相見的意思了。我跟他道聲晚安,就離開了營長室,往自己連上而去。 
至於那句所謂最有名的話,是一次晚上在餐廳營集合的時候,營長對部隊講到爽處所說,贏得全體士官兵滿堂彩的一句名言: 
『只要你敢呈,我就敢批!』以營長這句話做背書,我還有什麼好求的呢?

熄燈號響起,部隊都上床就寢。我一路走過大通舖,聽到許多阿兵哥說道『排長晚安。』心裡感覺也倒也滿不錯的。

在光華營區住了一年多,如今第一次在心中出現了真的快要退伍的感覺,在這種時候聽到他們小小但又真心的一句晚安,我總算可以知道,在我當兵的生涯裡,我沒有讓大家失望。

打開我房間的門,看這黑漆漆的小空間,倒也有點終於回家的感覺。
順手開起書桌上的小燈,卻發現書桌上擺著一大桶好東西,原來是肯得基全家餐!

哇哈哈,什麼能比累了一天之後回房間看到這種東西來的大快人心呢? 
我把身上的值星帶脫下來,掛在我的床頭,說道:『老朋友,我們真的快要功成身退了…』 
自己笑了笑,回頭抱起那桶全家餐,出門走到我對面的房間門口:『報告輔導長,少尉排長曹仁威請示進入輔導長室!』 
『曹排!你少來!趕快進來吧!』 

我打從心裡笑了出來,喔?這就是所謂的袍澤之情啊?
我打開門道:『蘇小輔,你可真沒讓我失望啊,嘿嘿。這炸雞還是熱的說。』 
一看房中除了蘇小輔,卻還有一個穿便服的人。居然是戚排! 
『當然是熱的啦,我特地給你帶來的麼。』 
『學長?』 

我的笑容沒有辦法停止,我一股感動也油然而生。
我開始知道,世界上有一種獨一無二的感情,只能發生在部隊裡面,沒有當過兵的人是怎麼都不會了解的。 
我也不顧他們兩個是不是能感受我現在的那股感動,走過去就跟他們一人來一個美式大擁抱。他們跟我噁心了一會兒,便都各自找了舒服的地方坐下,享受著那全家餐,以及我今天可遇不可求的精采故事。當兵嘛,求的不就是這樣的一點閒情嗎?

『疑?仁威,你不是該去查舖嗎?』

『學長?那種事交給值星班長去做就可以啦!』

笑聲中,情感中,一切中,這恐怖的風暴就終於是結束了啊…


# 恐怖風暴之前因後果

兩年前,我在步校受預官訓,對部隊體系還懵懵懂懂,心存幻想,常常會在躲在一堆比人還高的草堆裡的時候,想像著如果真有一堆兵跟著在我率領之下,跟敵人開戰的情況。我是很愛幻想的人,可謂天馬行空,那時出現在我腦裡的戰役可激烈了。
當然,當過兵的人都知道,一但下部隊之後,幻想就會被無趣的生活給打死。
雖然大家都知道去當兵是不可能真的遇到戰鬥狀況,可也很難想像居然會這麼無聊。我自己擁有一個小房間,在不值星的時候還算輕鬆,當然,其中有半年遇上一個超級XX的連長,讓我不值星的時候也很難過,就當他是例外,不做討論。

總之我有輕鬆的時間,所以我買了一台筆記電腦帶到部隊裡,沒事就寫寫文章,倒也十分愜意。 
那個時候我就一直很想寫一個關於部隊的故事,可是因為那個XX連長的關係,讓我一直都只把Idea侷限在對連長的抱怨,也就一直沒辦法寫出些什麼東西。
如今退伍了,算是跳開那個環境了,總算真能好好的寫一篇軍中的故事來玩了。
把一個每天掃地的部隊拉出來試圖解決恐怖份子,您如果沒當過兵可能覺得這題材很俗氣,但如果您當過兵的話,可能就跟我一樣感到一陣恐怖。當然,我要寫的並不是槍戰的曲折,暴力的爽快那類的東西。我寫的是心態,是如果這樣的部隊處於那樣的場景之下所可能面臨的心態。順便諷刺一下國軍的狀況,當然這種諷刺的話語在很多文章中都被人用過,可是反正我都在寫這樣的題材了,要我不去諷刺一下還真是不爽。
可能有些朋友會覺得這故事結束的太快,太草率。我只能說對我來說,我要表達的,我的心態,阿兵哥的心態等等,真的都寫完了,寫下去不但離開了我寫這篇故事的主題,而且還會牽扯到我不熟悉的部分:大部隊戰鬥。那寫下去真的會太扯。而且,如果讓對峙拖到援軍到達的話,部隊指揮權不可能還放在曹排身上,那就真的沒有意義了。本文對警方的部分沒有多加描述,主要也是因為我不太了解台灣警方的作業。而如果讀者大人們想得多一點的話,還會發現我漏了一群應該要出現的人物:記者!不寫記者的出現,因為一來我也不熟他們,二來他們已經被好萊屋電影給批判的夠了,我再寫也不會有新意,所以就算了。
有朋友提到這是第一人稱的故事,不該提到連長的想法。這點是我的疏忽,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但是懶得去改,因為都已經發表出去了麼。
如果這故事還會出現在別的地方的話,我一定改。至於有讀者認為曹排學長的那通電話不知道是打來幹麼的,這點我倒是不太認同。因為我覺得那通電話出現的很適時,曹排當時的壓力不能跟下屬透漏,在場長官當時也不是聊天的對象,對他來說,一個已經不在部隊裡的學長,當真是一個絕佳的傾述對象。再說,其實我之前提過,曹仁威這個名字是我借用了我學弟的名字, 
那打電話給他的學長,那個戚排,啊不就是偶囉,讓我出場爽一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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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風暴終於寫完了。這連載期間雖然反應不像之前恐龍歷險記一樣熱烈,但還是有不少朋友私底下寫信告訴我他的想法跟感觸,能夠讓人思考,就是讓我寫下去的動力了。之前有人討論過為什麼好像很紅的都是言情小說,我想,那是因為讀者群的關係吧?言情最符合大眾口味,男女老幼皆宜。 
像恐怖風暴這種故事,不要說女孩子可能根本不會感興趣,恐怕沒當兵的男生也都看不下去,自然不會成為主流……
最後,謝謝大家,Benny給各位一鞠躬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