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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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僅管是仲夏,停屍間裡仍是冰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四排雙管的四十燭光日光燈管照在這間不是很大的房間裡,仍嫌不夠亮,是心理因素或是確為如此並無人探究,也沒人敢去探究。因為,『你已站在死神身旁』。在這空間中彌漫著藥水和腐肉的味道,雖然管理人員天天定時灑上除臭劑,但只要你抬起鼻子輕吸一口,不難感覺到那種死神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有人說在停屍間裡不要直呼活人名字,因為,死神會聽見,祂會將之記憶為下一個要帶走的獵物…… 

  「初步判定,小腿脛部向上二十至三十公分處內凹複雜性骨折、肝臟裂傷、頭部在腦蜘蛛膜下明顯充血、頸骨折斷,是外力造成。致命傷是腹腔內大量出血及頸骨折斷造成中樞神經元斷裂,依撞擊角度及面判斷,屬正面撞擊之小客車,速度應在六十以上…」瓜瓜翻動屍體嚴肅的說道。

  「那麼…依你看是蓄意或無意?是死者刻意或意外?是自用轎車或營業用車?」教授審視屍體後問道。

  「……」瓜瓜答不出來,怔住。

    教授笑了笑「屍體會告訴你的,不用急,一急就聽不見了哦。」教授脫下膠手套,走向一旁拿起筆寫下驗屍報告。

  「孩子,聽不見她的聲音,想成為的法醫路還遠哩。」教授邊寫邊說「看了警方的報告沒?」教授推了推眼鏡稍停下來,斜著眼看瓜瓜。

  瓜瓜再埋首鑽研屍體「看了。」他正看著附在血管外璧的細微碎屑。

「找到了,教授」瓜瓜驚喜喊道。

  教授停下手邊的工作,推著老花眼鏡走過來。「哦?」

  「是計程車,您看,油漆碎屑是黃色的。」瓜瓜得意的等待褒獎。

  「不錯哦。」教授點頭笑道。「那麼推定死亡時間由你寫吧。」

  瓜瓜點點頭,像小孩子得到糖吃一般接過教授手中的報告書。 

  這樣的事並不是少見,瓜瓜是三位實習生中,最受教授賞識的。當然,偶爾會因此而令其他人眼紅。在瓜瓜與教授之間的對話,往往是插不上第三活人的;意思是除了已死的人和周圍靜默監視他們的幽靈及冷笑的死神外,沒「人」能插得上一句話。 

  驗完屍,老教授喜歡在辦公間裡喝上幾杯大麴,將死去的人的冤悲混著酒精的稠烈一並下肚,直到午夜醒來,沉澱過的冤悲一個個竄上,訴說一段段不平給老教授知道。

  偶爾,瓜瓜會陪老教授在辦公間喝酒。教授會告訴瓜瓜他生平所驗過的成千上萬具屍首的每一段奇妙故事。當老教授微醺之際,說起話來變得片片段段而陰陽穿插。感覺上就像是所有教授曾接觸過的每一個含冤之魂,爭相借教授的嘴一吐冤情一般。臨走前瓜瓜會為教授披上一件外套,那是對老戰士最後崇高的敬意。然後,悄悄的帶上門,離去。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每次悄悄帶上門的一瞬瓜瓜總會這樣想起。 

這回教授醉得早了些,看看時間,不過才九點過半,瓜瓜像隻抑鬱孤寂的獅子,隻影投向暗黑都市的夜。  

    「你不要再來煩我行不行?」一個年輕的女孩在瓜瓜前面不遠處和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歲的上班族男人吵架著。瓜瓜極力想避開他們,當做沒瞧見般走過,但忠孝東路捷運站前的人行道上僅就是他們、瓜瓜三個行人,瓜瓜想當做沒瞧見都難。

  「放手,你再拉我就喊救命!」女孩甩開男人的手,忿怒的說道。

  「別鬧了行不行?我跟她之間真的沒什麼,妳別這樣好不好,大街上發飆好看嗎?」男人略帶不悅的樣子,像是在大街上吵有失顏面。

  「鬧?想翻臉是不是?哼,像你這種騎驢找馬的男人,被拆穿虛偽愛情面具就只會假裝無辜,豬!你們男人都是豬,不折不扣的沙文豬!」女孩扯著喉嚨喊道。

  「妳說什麼?」

  男人臉色大變,舉起手一副想打人的樣子,而女孩堅信男人不敢真的打她的把臉嘟起來湊過去。瓜瓜真恨不得自己變成透明人,或是地上突然有個大洞讓他鑽進去,避開這一幕。可惜的是他既非透明又無洞可鑽,加上他又不好意思快步或跑步通過,尷尬、狼狽使得瓜瓜和他們兩個之間的時間無限的拉長。就像電影手法中的慢動作一般,男人凝結在空中的手、瓜瓜的步子、女孩怨忿的眼神全都被分格動作。一霎那間,瓜瓜腦子裡閃過許多問句。『他會嗎?』『她會嗎?』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我該阻止嗎?』『我可以無動於衷的走過去嗎?』時間到了決定的一秒,男人的手挪動了。如滿弓的箭激射,男人的手掌刺辣辣結實的落在女孩的臉上… 

  「不可理喻!好,我鄭重告訴妳,我們之間完了,完了!」男人大吼著,毫不顧其他。

  幾秒後,男人生氣的疾行走去,撇下頹坐地上呆掉的女孩。瓜瓜愣了,他心裡所有的問句就在男人轉身離去的一瞬間全部拋出,化為烏有。瓜瓜看著男人忿忿然的攔上計程車,詫異他真的動了手。 

  對於獅子座的瓜瓜而言,他雖有獅子般王者的霸氣,卻不屑欺凌弱小,或做出迫人信服之類的事。所以對於男人動手打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這樣的事他抱持的是鄙視、輕蔑和不屑,也因此,瓜瓜從學生起,凡是認識稍久的女孩,對他一直是近乎崇拜的。強健的悍衛者、風趣健談、活耀、自信、還帶著點臨家男孩的稚氣,瓜瓜就是這樣的人。 

  瓜瓜看看四周搔了搔頭,無措的走過去。

  「欸…妳還好吧?」

  女孩拭去欲墬未墬的淚,摀著腮站了起來。

  「走開,我不需要同情,尤其是男人的同情。」她不客氣的說。

  「嘿,我只是想安慰一下而已…」瓜瓜極不自然的笑笑,雙手一攤。

  「哼!」她用鼻孔回應,毫不留情「你們男人都一樣,都是一群豬!吃完拍拍屁股就走,根本不理會誰的死活?哼,自私自利的沙文豬、虛情冷血的爬蟲類!」

  瓜瓜張大眼,有些氣結。「喂,客氣點,我又沒惹妳。這是妳和那個男人之間的問題耶,你們一個愛當周瑜,一個愛做黃蓋,還扯到我頭上來?喂,這樣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太不公平了吧?」

  「……」女孩靜默了片刻。突然間,她的眼淚濮溯溯的落下,一點前兆都沒有的落下;瓜瓜最害怕最討厭的事終於發生。

  一分鐘過去,但對瓜瓜而言卻像一年的漫長。

  「我…我不是故意的…好啦,好啦,對…對不起嘛…妳…妳不要哭,好不好?」瓜瓜失措口吃的道歉,一隻手懸在空中顫抖,不知該輕輕搭上肩頭或是去抓抓自己的頭。

  女孩索性蹲在地上繼續哭著,像個八、九歲的小女孩…

  「哎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妳知道人在情急的時候…好啦,別哭啦…要不然…要不然妳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地址,我…我去幫妳要回來…」

  女孩哭得更急…

  『天啊,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接受這樣的懲罰?』瓜瓜無語問蒼天的內心吶喊著。 

  行人道上開始行人來往,經過的每一對眼睛焦聚全落在蹲在地上的兩個人身上。瓜瓜不斷的低切「妳不要哭了…」「對不起啦…」。面對來往異樣的眼神;有的驚訝;有的鄙視;有的同情,還有的同仇敵慨的想揍瓜瓜。交雜間,瓜瓜變成女孩的男人似的,接受各方的批判、暗罵。 

  瓜瓜想起了某段時間的事來… 

  「如果妳要訴苦,OK,沒問題。但是,如果妳要哭,那麼,請妳等我離去後再哭好嗎?」瓜瓜坐在河堤的長椅上,看著將臨的夕陽,緩緩說著。這已是NANA和他分手後,與瓜瓜第八次的見面。

  「告訴我,他是不是真的下定決心離開我?」NANA又問到瓜瓜無法確定又不想回答的問題。

  瓜瓜掏出菸點上,深吸了一口。混混的煙霧一下子就散入空氣中消失,瓜瓜的心情也隨之沉了下來。

  「你說,他會不會回頭?」「會吧?」大部份的時間都是NANA自己一個人自問自答,瓜瓜只是極力扮演好聽眾的角色而已。

  光線漸漸由亮轉黃轉紅,路燈開始變亮。跟前幾次一樣,瓜瓜站起身『啪啪』的拍拍褲子,「吃飯吧,失戀歸失戀,飯還是得要吃,不是嗎?這是兩回事對吧?沒力氣的人是沒辦法做抗爭或傷心的事噢,先計劃一下下一餐想吃什麼,這樣會比較實際哩。」瓜瓜微笑的說道,將幾個鐘頭來的疲勞轟炸捨棄忽略掉。

  「哦,對了,妳的手還痛不痛啊?要不要順道去看看醫生?」……「再一次提醒妳,割腕是很痛的。要是真的死了,頂多被人哀悼三天,然後還不是又風花雪月去了,多笨多不值的行為啊。」沒有可怕的眼淚攻擊,加上失去耐心,同情就變得殘忍了些。

  「嘿,今天的月亮出來早了哦,妳看。」瓜瓜輕鬆的說道。「會思考的動物往往先替自己設下陷井,然後懷著殉道者的心情跳下去,至於殉的是什麼道連自己都莫明其妙,是不是很可笑?看看月亮,今天地球上某處發生地震,或是某處發生海嘯,它還是規律的依著它自己既有的路線繞,從來不會失去自己,有趣吧?」

  NANA看著瓜瓜亂七八糟的自說自話,只覺瓜瓜儘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頗無意義。

  ..................... 

  「喂,有沒有面紙?」女孩邊啜泣邊輕聲說。

  瓜瓜還沒回過神「啊?」。

  「面紙啦!」她提高音量。

  「哦,有,有。」瓜瓜慌忙的從戰鬥裝上七八個口袋裡翻出面紙包來遞了過去。「諾,面紙。」

  女孩接過,擦去臉上發洩過後的淚。

  「對不起,我只是一時情緒…因為…你懂吧?」女孩咽咽的說著。

  「沒…沒關係,這是常有的事嘛…喔…我是說情緒發洩這回事。」瓜瓜抓抓頭,乾乾的笑「其實這也沒什麼的嘛,總要有個管道消洩啊,要不然…」又抓抓頭想了想…「就是這樣啊,妳曉得的嘛,對吧?」

  女孩看看他,臉上微微泛起笑意。瓜瓜鬆了口氣的傻笑著。

  「欸,妳叫什麼名字?」瓜瓜凝視著她。

  「這很重要嗎?」

  女孩丟棄擦過的面紙,整理了一下情緒。

  瓜瓜等待中。

  「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就像叫杯子為杯子,但是為什麼要叫『杯子』誰知道?」隔了一會女孩微斜著頭,俏皮的說道。

  『哦?變得還真快哦。』瓜瓜揚著眉毛想了想「嗯,是這樣沒錯,不過總不能叫妳某Good-face girl或某黃蓋小姐之類的吧?」

  女孩咯咯的笑了。

  「嘿,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油腔滑調?」

  「那倒沒有,欸,到底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啊?」

  「名字啊?難道我真得叫妳黃蓋小姐啊?」

  「哈…」女孩滿意的笑了,像一個調皮的小孩整倒人一樣的笑。「你可以叫我小卿。」

  瓜瓜不甘示若的「哦…」「那妳可以叫我瓜,或是瓜瓜。」

  「沒有全名?」

  「沒有全名!」

  之後,靜默取代了兩人之間的談話,他們沉默的看著對方,像是等待接招的武林高手,心無旁騖的調息,感覺四周圍空氣輕微的變化。

  「欸,我知道一間不錯的酒吧,去不去?」瓜瓜發招。

  「哦?那…這算邀請,還是…示愛?」小卿回了一招。

  「少來,妳轉得也太快了吧?」瓜瓜斜睨著說。「好像才一個小時吧?我都還能感覺得到那個男人的氣味咧。」這招夠狠。

  「哈!他?速食愛情你懂吧?他就是那樣的人。」小卿蠻不在乎的說著。「反正他是那種永遠追在女孩子屁股後面跑的豬,如果去為這種豬類垃圾難過,算不算作賤?」避得不錯。

  「那…剛剛的行為…嗯?」瓜瓜覺得這個女人前衛得他快不能接受。

  「怎麼說人都是有情感的嘛,難過一下算是哀悼過去吧。我年輕,抵抗力強,恢復力也強,不行啊?」

  瓜瓜不置可否的攤攤手一笑。「隨便,YES OR NO ?去不去酒吧?」

  「讓我想一想,嗯…你算好人還是壞人?」

  「嘿,那依你的定義我該是什麼?」瓜瓜問。

  「明天再告訴你。」小卿回以謎的笑,向前開步。「你該不會是要我帶路吧?傻呼呼的。」 

  對於獅座的男人而言,對突如其來的變化及超出理解程度的邏輯問題,反應能力是差的,所以暫時的空白會在那時出現,「傻呼呼」很合情,不過並不代表成立。 

  「好,火星來的女人,夠前衛,厲害。」瓜瓜邊走邊嘟囔著。「走吧,大小姐,As your wis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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