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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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弟弟……」

  派裡丘號衝向前,像是隻輕盈的小鳥劃過水面。但這是隻折翼的鳥,它乘著漩渦血紅的水流慢慢地轉向那無底的黑暗中。 

  那可怕的力量讓海面平靜下來,看起來彷彿是面鏡子。空洞。 

  永不止息的吼聲從黑暗的水底衝出。連上空的烏雲都被帶動著一起旋轉,似乎週遭空間中所有的物體都被漩渦所捕捉,無聲地邁向毀滅之路。 

  坦尼斯用疼痛的雙手抓住繩索。看著漩渦黑暗的中心,他感覺不到恐懼、害怕,只有一種奇怪的麻木。一切都不重要了。死亡將會毫無痛苦,是讓人歡迎的。 

  在這艘注定毀滅的船上,每個人都靜靜站著,害怕地睜大雙眼。他們離漩渦中心還有一段距離,這漩渦的直徑有好幾哩那麼大。水流平緩順暢地流動著。他們頭頂和四周的暴風依舊肆虐,雨點仍然打在他們的臉上。但這都不重要了。他們根本不會再注意這些了他們眼中只看見自己正被慢慢地帶進那黑暗的中心。 

  眼前恐怖的景象足以將貝倫從麻木不仁的狀態中打醒。在一開始的震驚之後,馬奎絲塔開始忙亂地發號施今。水手們本能地服從命令,但他們的努力毫無用處。剛補好的帆此刻又毫不留情地裂開;繩索斷裂,抓著它的不幸人們慘叫著躍進海中。不論怎麼努力,貝倫就是沒辦法讓這艘船脫離漩渦的魔掌。 

  克拉夫也開始幫忙握住舵輪,但這彷彿是要阻止世界轉動一樣的無望。然後,貝倫放棄了,雙肩低垂。他看著眼前不停旋轉的水面,不理馬奎絲塔,不理克拉夫。他的臉色平靜,坦尼斯注意到;就像當年他握住依班的手,跑向帕克塔卡斯牆上崩落的石頭時的表情。他胸口的寶石發出奇異的光芒,和紅色的海面互相輝映。 

  坦尼斯感覺到一隻強壯的手捉住他的肩膀,將他從眼前的恐怖中搖醒。 

  「坦尼斯!雷斯林呢?」 

  坦尼斯轉過身,有片刻認不出眼前的人是卡拉蒙,然後他聳聳肩。 

  「這有什麼差別?」他哺哺自語。「讓他死在他自己選擇的地方」坦尼斯!「卡拉蒙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地。」坦尼斯!那顆龍珠!他的魔法!也許可以幫上忙——」 

  坦尼斯突然清醒過來。「天哪!卡拉蒙,你說的對!」 

  半精靈很快地掃視周圍,但他沒有看見法師。一陣寒意湧上來,法師可以幫助他們,當然也可以幫助他自己!坦尼斯隱約地記起阿爾瀚娜說過的話,龍珠的創造者在裡面加上了非常強烈的求生意志。 

  「底下!」坦尼斯大喊。他撲向艙門,聽見卡拉蒙跌跌撞撞地走在後面。 

  「怎麼搞的?」河風拉著繩索問。 

  坦尼斯回頭大喊。「雷斯林。那顆龍珠。別過來。我和卡拉蒙處理就好了。你和其他人一起待在這裡。」 

  「卡拉蒙!」提卡開始跑向他們,直到河風抓住她為止。她不情願地看了戰士一眼,閉上嘴,緊抓著繩索。 

  卡拉蒙沒有注意。他衝過坦尼斯,壯碩的身體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移動著,連跑帶跳地衝下通往馬奎絲塔艙房的樓梯。坦尼斯看見房門是開著的,隨著船身的動作前後晃動。半精靈衝進去,剛進門口便像是撞上一堵牆般地急停下來。雷斯林站在小房間的中間。他點亮了一枝蠟燭,插在頭頂上的燭台中。火光讓法師的臉像是金屬的面具,眼中反射著金色的火焰。雷斯林手握著他們從西瓦那斯提拿到的戰利品龍珠。坦尼斯留意到它變大了,它現在有一顆球的大小。各種各樣的顏色在裡面旋轉。坦尼斯感到暈眩,連忙把視線移開。 

  卡拉蒙站在雷斯林的身前,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不禁讓坦尼斯想起夢中地垂死的臉孔。 

  雷斯林咳嗽起來,一隻手緊抓住胸口。坦尼斯走向前,但法師很快地抬起頭。 

  「坦尼斯,不要靠近我!」雷斯林用沾滿鮮血的雙唇說。 

  「你在幹嘛?」 

  「我要逃脫這死亡的命運,半精靈!」法師發出讓人全身不舒服的笑聲,那種奇異的笑聲坦尼斯過去只聽過兩次。「你以為我在幹嘛?」 

  「怎麼可能?」坦尼斯看著法師金色的眼睛和龍珠裡面旋轉的顏色,感覺到自己被恐懼慢慢地包圍。 

  「藉著我的魔法,還有龍珠的法力。這很簡單,雖然你的小腦袋可能沒辦法理解。我現在能夠將我的身體和靈魂的能源合而為一。我會變成純粹的能量。一道光,你這樣想會比較容易明白。藉著變成一道光,我可以像是太陽的光芒般在天際漫遊,在我選擇的地方和時間出現!」 

  坦尼斯搖搖頭。雷斯林說的對,他的確沒有辦法想像。他沒辦法理解,但是這卻讓他燃起了希望。 

  「這顆龍珠可以讓我們全部的人都變成光嗎?」 

  「也許吧!」雷斯林咳嗽著回答,「我不確定。但我不會冒這個險。我知道我逃得掉。其他人跟我無關。是你帶他們到這個地步的,半精靈,你得負責帶他們逃出去!」 

  滿腔的怒火替代了原先的恐懼。「至少,把你哥哥——」他憤怒地說。 

  「只有我一個。」雷斯林瞇起眼睛。「退回去。」 

  瘋狂,絕望的怒氣充滿坦尼斯的腦中。他得讓雷斯林聽聽道理!他們一定可利用這個法師逃出去的!坦尼斯對法術有一定的瞭解,他知道雷斯林現在不敢施法,因為他必須用全部的心神去控制龍珠。坦尼斯衝向前,看見法師的手中銀光一閃。從他的手中,似乎無中生有的變出一隻銀色的匕首,它一直巧妙地隱藏在法師的袖子裡。坦尼斯停下腳步,看著雷斯林的眼睛。 

  「好吧,」坦尼斯喘息著說。「你會想也不想地除掉我。但你應該不會傷害自己的兄弟。卡拉蒙,阻止他!」 

  卡拉蒙衝向雙胞胎弟弟。雷斯林舉起銀色匕首警告他。 

  「不要做傻事,哥哥。」他柔聲說。「不要靠近。」 

  卡拉蒙遲疑了一下。 

  「阻止他,卡拉蒙!」坦尼斯堅定地說。「他不會傷害你的。」 

  「告訴他們,卡拉蒙,」雷斯林嘶啞地說。法師沒有正眼看著自己的兄弟,他的瞳孔擴大,閃爍著危險的金色光芒。「告訴坦尼斯我會怎麼做。你一定記得的。我也沒有忘記。每當我們看見彼此的時候就會想起來,親愛的哥哥,不是嗎?」 

  「他在說什麼?」坦尼斯通問,注意力並不十分集中。如果他可以讓雷斯林分心…… 撲向他…… 

  卡拉蒙臉上的血色突然消失。「大法師之塔……」他結巴地說。 

  「但我們不能夠提這件事的!帕薩理安說——」 

  「沒關係了,」雷斯林嘶啞地打斷他。「帕薩理安現在也不能奈何我了。只要我拿到了我的力量,連偉大的帕薩理安也沒辦法面對我!但那跟你沒有關係。這才跟你有關係。」 

  雷斯林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出這個秘密,他的奇異雙眼仍然緊盯著哥哥。坦尼斯心不在焉地聽著,心臟幾乎快要從胸口跳出來。 

  只要一拳,這個瘦弱的法師就會倒下……但是坦尼斯發現自己被雷斯林沙啞的聲音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傾聽,彷彿他也被雷斯林的法術所炫感。 

  「大法師之塔中最後的試煉,坦尼斯,是讓我和我自己對抗。我失敗了。我殺了他,坦尼斯。我殺了我的親哥哥,」雷斯林的聲音無比鎮定。「至少我認為那是卡拉蒙。」法師聳聳肩。「後來我發現,原來那是個幻象,他們為了讓我瞭解我內心有多麼嫉妒和怨恨。他們希望借此能夠將我心中的黑暗驅除。但我真正學到的是我自制的力量還不夠。不過,因為這並不是真正測驗中的一部份,我的失敗並沒有算在測驗中——只對一個人來說是例外。」 

  「我看著他殺了我!」卡拉蒙著魔般地大喊,「他們強迫我看著,好讓我可以瞭解他!」 大漢雙手捂住臉,全身不停地顫抖。「我明白!」他啜泣著說。「我那個時候就懂了!我很抱歉!小弟,不要自己一個人去!你太弱了!你需要我——」 

  「不再是了,卡拉蒙,」雷斯林輕柔地歎口氣。「我不再需要你了!」 

  坦尼斯看著這兩個人,感到一陣反胃。他沒辦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即使是雷斯林也應該做不出來!「卡拉蒙,阻止他!」他粗魯地說。 

  「別讓他靠近我,坦尼斯,」雷斯林彷彿聽見了坦尼斯內心的聲音,他輕柔地說。 「我跟你保證我做得出來。我一輩子努力的目標就在眼前,我不會讓任何事情阻止我的。坦尼斯,你看看卡拉蒙的臉。他也知道!我殺過他一次。我還可以再來一次。再會,哥哥。」 

  法師將雙手放在龍珠上,把它高舉在蠟燭的火光底下。龍珠裡面的顏色瘋狂旋轉著,閃耀出刺眼的光芒。強大的魔法能量環繞著法師的身體。 

  坦尼斯努力抗拒內心的恐懼,強迫自己的身體衝向前,做最後一次絕望的掙扎,試著要阻止法師。但他完全無法動彈。他聽見雷斯林吟唱著奇怪的咒語。龍珠中的光芒越來越亮,彷彿要射穿他的腦袋。他用手遮住眼,但那光芒毫不留情地穿過他的皮肉,撕扯著他的頭腦。這疼痛再也無法忍受,他踉蹌地倒退,靠在門上,聽見卡拉蒙在他身邊痛苦地大叫。他聽見大漢路的一聲倒在地上。 

  然後一切都平靜下來,艙房恢復原先的黑暗。坦尼斯顫抖著張開雙眼,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什麼都看不見,眼前只有一顆巨大圓球所留下的紅色殘影。慢慢的,他的眼睛開始習慣眼前的黑暗。 

  炮火搖晃著,滴出的熱蠟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個小池子,卡拉蒙不省人事地躺在旁邊。戰士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看著一片虛無。 

  雷斯林不見了。 

  提卡·維蘭站在派裡丘號的甲板上,看著眼前的一片血海,非常努力地試著別再落淚。你一定得堅強一些,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你已經學到了如何勇敢地戰鬥,卡拉蒙說過的。現在你得要勇敢的面對這一切。至少,我們最後可以在一起。不要讓他看見我哭。 

  過去的四天對他們來說實在是飽受折磨。大伙害怕被福羅參滿街的龍人部隊所發現,整天躲在髒亂的旅店中。坦尼斯的神秘失蹤更讓大伙不知所措,他們什麼都不敢做,連打聽他的下落都不敢。 

  因此有很長的時間,他們被迫待在房間裡,提卡被迫要待在卡拉蒙的身邊。他們對彼此強烈的吸引力,那種他們無法表達的吸引力簡直是種折磨。她想要把手臂摟上他,感覺到他堅實的臂膀摟著她,感覺他強壯、結實的身體緊貼著她。 

  她很確定,卡拉蒙也想要這樣做。他有些時候會看著她,眼中有著無比的溫柔,讓她想要躲在他懷中,和他分享他心中那無邊無際的愛。 

  只要雷斯林像個孱弱的陰影黏著在卡拉蒙身邊,這是永遠不可能的。她不斷地對自己重複卡拉蒙在抵達福羅參之前對她說過的話。 

  「我現在只能全心全意照顧我弟弟。在大法師之塔中,他們告訴我,他的力量可以拯救這個世界。我是他的力量,他外在的力量。他需要我。我的一切行為都必須將他擺在第一位,在這件事改變之前,我不能夠全心全意對待其他人。你應該找一個能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你不必顧慮我,儘管去找能夠這樣愛你的人吧。」 

  但我不要別人,提卡傷心地想。她的眼淚開始掉下。她猛然轉過身,試著不讓河風和金月看見她臉上的淚痕。他們會誤會,會以為她是為了恐懼而掉淚。不對,她早就克服了對死亡的恐懼。她最大的恐懼就是孤單的死去。 

  他們在幹什麼?她用手背把眼淚擦乾,胡思亂想著。船被水流越帶超靠近那黑暗的漩渦眼,卡拉蒙呢?我得要找到他,不管有沒有坦尼斯都一樣。 

  然後,她看見坦尼斯緩慢地爬著階梯,半拖半扶著卡拉蒙。只看了戰士蒼白的臉龐一眼,提卡就幾乎停止了心跳。 

  她試著大叫,但她發不出聲音來。在她含混不清的尖叫聲中,金月和河風都捨棄原先注視著的恐怖的景象,轉過身來。河風看見坦尼斯勉強地支撐著大漢,他立刻跑向前幫忙。卡拉蒙像是喝得爛醉的酒鬼,目光渙散。坦尼斯雙膝一軟跪倒時,河風正好扶住卡拉蒙。 

  「我很好。」坦尼斯柔聲的回答河風關心的眼神。「金月,卡拉蒙需要你的幫助。」 

  「怎麼搞的,坦尼斯?」提卡的恐懼終於讓她有了開口的力量。 

  「發生了什麼事?雷斯林呢?他是不是——」她突然閉上嘴,因為她注意到了半精靈灰暗的眼神,眼神中儘是他在底下看到和聽到的可怖記憶。 

  「雷斯林走了。」坦尼斯簡短地說。 

  「走了?去哪裡?」提卡瘋狂地觀察四周,彷彿期待他的屍體出現在船外混濁的血海中。 

  「他對我們說謊。」坦尼斯回答,邊幫助河風將卡拉蒙放到一堆柔軟的繩子上。壯碩的戰士什麼也沒有說。他似乎看不見他們,彷彿什麼都消失在他眼前,他只是定定地看著紅色的血海。「還記得他堅持我們一定要去帕蘭薩斯,去學著怎麼使用龍珠嗎?他早就知道怎麼使用龍珠了。現在他走了,去帕蘭薩斯,也許吧。我想這都不重要了。」他看著卡拉蒙,悲傷地搖搖頭,走向船舷。 

  金月溫柔地把手放在大漢身上,哺哺地念著他的名字,其他人在風雨聲中幾乎完全聽不見她的聲音。她一碰之下,卡拉蒙顫抖起來,隨即全身開始劇烈抖動。提卡跪在他身邊,雙手握住他的手。 

  卡拉蒙兩眼仍然呆滯地看著前方,開始無聲地啐泣,眼淚從他無神的雙眼中不停地流下。金月的眼中隱隱閃著淚光,但是她仍然繼續地撫摸他的額頭,像是母親呼喚孩子般不停地喚著他。 

  河風神色陰鬱,忿忿不平地走向坦尼斯。 

  「發生了什麼事?」平原火神色凝重地問。 

  「雷斯林說他——我說不出口。現在不行!」坦尼斯雙手顫抖地搖搖頭。靠在船舷上,他看著底下混濁的海水。坦尼斯用他已經許久沒使用的精靈語低聲咒罵著,雙手抱住頭。 

  河風被他朋友的痛苦掙扎所感染,把手放在坦尼斯的肩膀上安慰他。 

  「原來最後就是這個下場,」平原人說。「就像我們在夢中看到的一樣,法師拋下他的哥哥等死……」 

  「就像我們在夢中見到的一樣,我讓你們失望了,」坦尼斯前哨地說著,話聲中帶著懺悔。「我到底做了什麼?這都是我的錯!是我把這種恐怖帶到我們身上的!」 

  「我的朋友,」河風說,被坦尼斯的自責所感動。「我們不應該質疑上天的安排——」 

  「叫她們去死吧!!」坦尼斯暴怒地大喊。他抬起頭看著朋友,握緊拳頭捶向船舷。 「全是因為我,是我的選擇,那麼多個夜裡,我把她擁入懷中,不知道告訴自己多少次,我和她可以永遠在一起!我不能責怪雷斯林!他和我兩個人很像。兩個人都被無比的熱情所毀滅!」 

  『你還沒有被擊倒,坦尼斯,」河風說。他緊扳住坦尼斯的肩膀,強迫半精靈轉過身面對他。」你沒有像法師一樣對自己的慾望臣服。如果你像他一樣,你會選擇和奇蒂拉在一起。你離開了她,坦尼斯——」 

  「我離開了她,」坦尼斯咬牙切齒地說。「我像個小偷一樣地鬼鬼祟祟逃走!我應該當面挑戰她!她可能會直接殺了我,但是你們就會安全了。你和其他人將可以逃出來。我的死就會非常簡單但是我卻沒有那個勇氣。是我把大家帶到這個地步的。」半精靈說,掙脫河風的雙手。「我失敗了不只是讓我自己失望,我讓每個人都失望了。」 

  他看著週遭的狀況。貝倫仍然站在舵輪前,抓著無用的舵輪,臉上露出熟悉的認命表情。馬奎絲塔仍然不屈不撓地試著要拯救愛船,和漩渦中發出的吼叫聲搏鬥,嘶吼著發出命令。但她的船員被恐懼所震懾,不再服從命令了。有些人掉下眼淚,有些人指天罵地。絕大多數只是沉默不語地看著眼前的恐怖景象——巨大的漩渦穩定而持續地將他們拖進深途的黑暗洞穴中。坦尼斯感覺到河風的手再度放上他的肩膀。他隨即怒火中燒地試著掙脫,但平原人並不退讓。 

  「坦尼斯,我的兄弟,在索拉斯的最後歸宿旅店裡,當你決定幫助金月時,是你決定走上這條路。如果我跟平日一樣的驕傲,我便會拒絕你們的幫助,我和她兩個人都會當場喪命。正因為你不忍心棄我們於不顧,我們才將古老真神的知識重新帶回這個世界。我們將醫療的能力帶回這個世界,同時也帶來了希望。記得森林之王告訴過我們什麼嗎?我們不需要為那些已完成自身使命的人感到傷悲。我們完成了使命,朋友。誰知道我們感動了多少個生命?誰知道這個希望能不能夠帶來最終的勝利?對我們來說,看起來,我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就這樣了。我們放下手中的劍,好讓之後的人可以接手繼續戰鬥。」 

  「你說得很動聽,平原人。」坦尼斯插嘴道,「但是請告訴我實話。你真的能夠面對死亡而不感到傷悲嗎?你有著那麼多活下去的理由……金月,你們倆還沒有生小孩——」 

  一陣痛苦掠過河風的面孔。他轉身隱藏這表情,不過坦尼斯留心到這一點,突然間明白,他連這一點也摧毀了!半精靈無助地閉上眼。 

  「金月和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們的。你有太多事情要煩心了。」 

  河風歎氣道。「我們的小孩會在秋天出生。」他呢喃地說,「在楓葉變紅、變黃,正如同那天,我們帶著藍色水晶杖進入索拉斯的時候一樣。那天那位騎士,史東·布萊特佈雷德發現我們,把我們領到最後歸宿旅店——」 

  坦尼斯開始流淚,淚水像是銳利的刀鋒刺穿了他的身體。河風雙臂緊緊擁著他。 

  「我們當時看到的楓樹如今都已死了,坦尼斯,」他壓抑著聲音說、『我們只能讓我們的孩子看看那堆腐爛的廢墟。但現在那個孩子可以看看神域中的楓樹,看著永不枯萎的楓樹。別傷心,我的朋友,我的弟兄。你幫忙將諸神的信仰重新帶回大地。你一定得對她們有信心。」 

  坦尼斯輕柔地將河風推開。他沒辦法正視平原人的雙眼。他看著自己的靈魂,發現它像西瓦那斯提的樹木一樣的扭曲、枯萎。信心?他沒有信心。神對他來講有什麼意義?是他做了這些選擇。是他放棄了他過去所珍惜的一切——他的家園,羅拉娜的愛。他幾乎差點也將友誼給放棄了。只有河風堅定不移的忠誠,對他錯誤的信任才讓他沒有也跟著唾棄他。 

  精靈是不容許自殺的。他們覺得這是瀆神的,生命的賞賜凌駕於所有其他的一切。但坦尼斯滿懷期待地看著眼前的血海。 

  讓死亡快點到來吧!他祈禱著,讓這些血紅的海水淹過我的臉頰,讓我埋在這深送的海中。如果有神,如果你們在聽,我只乞求一件事:別讓羅拉娜知道我所犯下的錯。我已經帶給太多人痛苦了正當他的靈魂在一字一句地傾吐著這最後的祈禱時,一個比暴風還要陰沉的影子正落在他頭上。坦尼斯聽見河風大吼,金月尖叫,但他們的聲音逐漸淹沒在船身沉入漩渦中的聲音。坦尼斯遲鈍地抬起頭,看見烏雲中有一對屬於藍龍的火紅眼睛。在龍背上的是奇蒂拉。 

  只因為不願放棄可以帶給他們勝利的戰利品,奇蒂拉和藍天掙扎著穿過暴風雨,那只龍現在伸出尖利的雙爪俯衝向貝倫。那個人的雙腳像是被固定在甲板上,有如著了魔一樣呆呆地看著直衝而下的龍。 

  當紅色的海水開始淹過甲板時,坦尼斯下意識地在濕滑的甲板上飛快奔跑著。他重重地撞向貝倫,正巧將他臉朝天的撞過海浪中。坦尼斯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至於是什麼,他也不是很確定,緊抓著的東西在搖晃的甲板上支撐著。然後船身再度扶正。當他抬起頭時,貝倫不見了,頭頂上的藍龍憤怒地尖聲大叫。 

  隨後,他發現奇蒂拉以壓過風暴的音量高聲大喊,指著坦尼斯。藍天的目光轉向他。坦尼斯下意識地舉起雙手隔擋,看著那只掙扎著在風暴中前進的巨獸。 

  這就是人生,半精靈瞥見龍爪逼近他,不由自主地想。這就是人生!試著活下去,不要離開這個恐怖的世界!有一瞬間,坦尼斯腳下的甲板不見了,他感到自己正浮在半空中。他意識不清,只來得及瘋狂地搖頭,拚命地尖叫。巨獸和海浪同時撲向他。他眼前一片血紅…… 

  提卡蹲在卡拉蒙身邊,對他的關心將恐懼的情緒壓了下去。但是卡拉蒙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他瞪著眼前的一片黑暗,臉上滿是淚水,雙手握拳,不停地重複兩個字。 

  如夢幻一般,船身緩緩地在旋轉的水面邊線停了下來,似乎連船都害怕得不願進入漩渦中。馬奎絲塔和她的愛船正進行著最後掙扎,試著逃脫這個命運,試著單靠著意志力來扭轉自然界的定律。 

  但這全是白費心機。在讓人心碎的抖動後,派裡丘號滑進了那旋轉著,吼叫著的黑暗中。 

  甲板裂開,桅桿倒下。水手們尖叫著跌出甲板,看著巨大的漩渦張開大口,將派裡丘號一口吞下。 

  在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海面上不停地迴盪著兩個字。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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